三十

李府,靈棚已經搭了起來,但案發現場卻被聞廣封了起來,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狄公跟著引路的李躍龍走進了一個花木扶疏的大花園,一條細石砌成的甬道在腳下蜿蜒通向四方。花園的中央有一座二層小樓,花木和其他建築如眾星拱月一般把它圍在中間,十分幽靜。李躍龍解釋說因為李天峰好靜,處理日常事務更需要安靜,所以才把書房建在了此處。李天峰的書房和臥室都在二層,一樓主要作為日常生活和招待極為親近的客人所用。

一樓布置得奢侈華貴,不愧為大富之家。狄公倒是沒有什麽心思看那些富麗堂皇的擺設,他推開了一扇窗子,然後駐足四處張望。

“敢問閣老在看些什麽?”一直跟在狄公身後的聞廣試探地問。

“只是覺得此地確實僻靜,前後左右都無建築物相鄰,也沒有過多的遮擋,甚至沒有高樹。站在這裏,園子所有的地方都一目了然。”狄公頗有深意地回答。

“一樓算不得什麽,二樓才更是清楚,那裏居高臨下,把四面的窗子都打開,園子更是一覽無余!”聞廣是來過現場的,對情況還算比較熟悉。

“你們來勘查的時候,窗子附近有沒有異常?”狄公朝窗外的地面望去,小樓在窗外的滴水檐下鋪了一溜尺余寬的青石板,看不出有什麽,但是和青石板相接的土地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

“管家說在他打不開房門後,就挨個窗子拉了拉——看看哪個窗子沒有閂緊,可以拉開讓自己跳進去。其實如果他不說,我們也看不出來。至於其他的痕跡,都是這兩天李家的人自己踩出來的,也無從查證。”

“也有來此公幹的衙役踩出來的吧!”秦鳳歌望了望窗外哼了一聲。

聞廣沒敢接聲,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補充了一句:“下官還查過二樓的窗台,沒有發現攀爬的痕跡,兇手應該不是從那裏進來的。”他一面說一面引著狄公向二樓走去。

樓上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書房,一個是李天峰平時用來休息的臥室,兩個房間相對,中間隔著一個走廊。因為屍首是在臥室中發現的,所以狄公決定先勘查一下臥室。

臥室裏的地上鋪著波斯地毯,腳踩上去極為綿軟,裏面放著一張烏木大床,床上被褥枕席十分淩亂——李天峰的屍體便是在床上發現的。床邊放著一張烏木雕花茶幾,茶幾上陳列著一套烹茶的器具,還有銀質的茶盅茶壺,其中一只茶盅已經翻倒在地,灑在地上的茶水已經幹涸。

“茶壺裏泡的是木巫女所賣的藥草茶,從中查出了毒,不過這李天峰買藥草茶也未免買得太多了些。”聞廣一面說一面指著房間裏的一個描金小櫃,“卑職在這個小櫃裏發現了小半櫃子的藥草茶!”

他拉開了小櫃,一股極為提神醒腦的氣味撲面而來,正是木巫女賣的藥草茶。狄公忍不住好奇,打開了一包,發現裏面多是甘草、薄荷一類的草藥。

“我記得木巫女說過,李天峰曾經多次到她的店中買茶,看起來倒是沒說謊。”狄公點點頭。

“卑職傳訊過木巫女,但是說她能夠潛入李府給李天峰的茶壺裏下毒,卑職是不信的——李家的護院可不是吃素的,李天峰對家宅看護很嚴,而且在其余的茶包裏也沒有發現毒物。”聞廣說。

“這是個銀茶壺,每個人都能看到這個銀茶壺的內壁變黑,李天峰不會注意到嗎?茶壺內壁變黑,茶杯卻沒有變色,這顯然不對勁!”秦鳳歌嘟囔了一句。

“也許他以為那是茶垢。”沈聽松輕輕巧巧地堵了他一句,把秦鳳歌氣得直翻白眼。

“李天峰是個戒心很強的人,從家中的護院還有他住的這棟小樓就能看出很多問題,銀茶壺的作用很可能就是為了戒備下毒。鳳歌說得有道理,這毒下得確實奇怪。”狄公興趣盎然地給兩個人的小爭論做了個裁決,然後向聞廣提出了問題,“你當日在這屋子裏還發現有其他的吃食嗎?!”

“有胡餅、馬乳葡萄,還有幾只梨子。”

“等等,馬乳葡萄?”狄公微微挑眉問道。

“是,這種葡萄算是稀罕玩意兒,在市面上幾乎沒有,但在李家卻不是。李家在城外的雞鳴山腳下有個別院,聽說他們專門在雞鳴山上開辟土地,養這種葡萄和其他的水果,這種葡萄挑地挑水挑陽光,李家卻養得非常成功——聽說好像他的填房夫人帶來了擅長於此的農戶。他在年節的時候會送些到各個府衙裏來,剩下的會去外地高價販賣,還有一些做了葡萄酒,普通人是買不到的。”

“這些食物沒有問題嗎?”

“沒有,這些食物都沒有問題。”聞廣搖搖頭回道。

狄公微微蹙眉,沒有再說什麽,他推開臥室裏的窗戶,四下望去。果然如聞廣剛剛在樓下說的,周遭的景物一目了然,前廳後院,內宅旁舍,甚至人員走動都能看得分明。狄公遠眺了一下,還能看到遠方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