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待狄公回到客棧,發現大廳裏已經和他們上午看到的不同了,正中間鋪下了一層波斯大地毯,兩邊放上了幾張條案,上面擺出的各色瓜果茶點都發出誘人的香氣。

幾個樂師正用樂器調弄出動人的曲調,幾個美麗的胡姬在其中來回穿梭,其中有一個女子極為動人。

狄公細看那女郎,只見她頭梳高型刀髻,豐頰紅唇,五官深邃,上身著白色窄袖褥衣,內著半臂,下著淺蔥色齊胸曳地長裙,肩披白色長帛,顯得亭亭玉立。狄公看她時,她正輕輕撩了撩鬢角的長發,皓腕之上的碧綠手鐲和其他鐲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往來行動間楚楚動人,一股少女的羞澀矜持味道在裏面。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兩鬟何窕窕,一世良所無。”

狄公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輕聲吟誦起了辛延年的那首《羽林郎》。

“是的,兩鬟何窕窕,一世良所無。這句詩形容阿奴是極為恰當的,畢竟她就是那樣的美人!”身邊有人附和了一聲。

狄公有些愕然地望向搭話的人,卻見那人有些眼熟。

“哦,你不是……下午茶樓那個人?”赫雲圖說。

對方看到是狄公和赫雲圖也是愕然。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那個人喃喃地說,隨後很恭敬地施了一禮,“小可白慶安,見過老先生。”

“白先生有禮,老朽懷英,尊駕也被邀請來這宴會?”狄公笑眯眯問了一句。

“實際上我是他們請來的樂師,他們彈琵琶的那個樂師離開了,一時間找不到人頂替。舞團的團長私下裏請人,在下的琵琶之技尚可,所以便來試試。在下心悅阿奴小姐,但是並不曾讓她知道,只求能進入樂團與她慢慢親近,所以諸位千萬莫要取笑在下。”白慶安有些局促地看著自己的腳,面色發紅,似乎看那位女郎都讓他覺得害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先生不必如此。”狄公溫言道,“只是到了老朽這把年紀,心中總是有點點感悟——迷戀只是基於容貌,乍見之喜,但是情感想要長久卻不是依靠這個。要彼此了解包容,才能如靜水流深,深遠不斷。”

“老先生說得是,晚生受教。”白慶安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禮。

很多人望著那名為阿奴的女郎都有如白慶安一樣的愛慕眼神,但是狄公知道,這種愛慕只是基於容顏,而眼前的少女並沒有關注這些目光,直接走到了舞團團長羅什的身邊與他說話。

“這女孩子和她的團長之間並不和睦。”赫雲圖輕輕地說了一句。

“為什麽這麽說?”秦鳳歌好奇地問。

“他們在爭執,語速非常快,用的是龜茲的語言,而且那女孩子眼中的憤怒騙不了人!”赫雲圖懂一些龜茲語,但也算不上熟練,更何況現在他只是在分辨唇語。“她好像是在指責團長騙了她,可是這種爭吵對她自己有什麽好處呢?她只是這個舞團中的一員,一個可憐的女子而已!”他有些擔憂地說。

狄公明白赫雲圖為什麽這麽說,這樣的舞團裏大部分的女子其實都是被買來的,她們從小被訓練、調教,最後也許會因為容顏或者舞技被某個達官貴人看中,花高價買下養在家中。等待人老色衰不被寵愛的那一天,在不見天日的後宅了此殘生。還有的人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像被折斷的花朵一般,過早地凋零在這人世間。

這時候,在外面圍觀的人又發出一陣騷動,原來是又有一位麗人走了出來。

這女子生得高挑,高鼻深目,纖瘦修長,大紅的石榴裙,外罩一襲鵝黃色的紗衣,更襯得她身段裊娜,膚如白雪。而她顧盼之間,眼波流轉,煞是動人。她年紀比阿奴大一些,行動間也沒有阿奴的那種羞澀之氣,而是落落大方。

“丹珠見過諸位,諸位萬福。”

她裊裊娜娜上前和所有人見了個禮,唇角含笑,整個人十分開朗,顯然也更惹人喜愛。狄公看了一眼阿奴和羅什那邊,他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阿奴已經走了,只剩下羅什站在角落裏,表情陰鷙。

“這丹珠和阿奴一樣,都是這個舞團的台柱子,一曲纏頭無數的紅人。雖然舞團還有其他美人,但是以這兩位最為出挑,相信如果進入神都,能給羅什帶來不少的財富!”狄公身後有人這麽議論著——滿懷著貪婪和嫉妒。

隨著夜色的降臨,宴會開始了。主席上坐著羅什和他們不認識的兩個人,一個是留著一副山羊胡的老者,他五十來歲,微微駝背,十分幹癟;而另外一個則是軀骨魁偉,紅光滿面的中年男人。旁邊的陪席上也坐著幾個人,看他們的打扮非富則貴,舉止間也是與羅什非常親密,廳中其他的席位是給其他客人的,狄公幾個人就在這些席位中隨便找了幾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