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姑媽的第一次交鋒(第3/4頁)

張雨齊說這句話時,不僅專門提了“開創”字眼,還用了“蒙冤”這個詞,而且,說到這兩個詞匯時,他還故意加重了語氣。他邊說著話,邊用眼角偷偷觀察張詠琳的反應。但張詠琳正愛憐地用手輕輕撫摸他的腦袋,滿眼柔和地看著張永琛、梁惠英夫妻的墓碑。

張雨齊事後回憶,他覺得說出這兩個詞匯時,姑媽輕撫在他腦袋上的手,肯定是顫抖了一下。

“齊兒,你跟爸爸媽媽多說會兒悄悄話吧,這麽多年了,他們也想知道你的情況,雖然我也時常來跟他們說說,不過你肯定也有很多話想要單獨跟爸媽說,你再多待一會兒,我去車裏等你。”

張詠琳說完,也未容張雨齊答應,就轉身先行離開了墓地。

從墓地回來的路上,張詠琳拉張雨齊與她一起坐到車的後座,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姑媽白了他一眼,話裏有話地說:“你可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我長大了。”張雨齊也是話裏有話,一字一頓。

因為那封郵件,張雨齊的確覺得眼前的姑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讓他心存芥蒂。在汽車上,因為司機在,張雨齊覺得他對姑媽的頂撞肯定讓張詠琳心裏很不爽。

“男孩子長大了,就不屑和做長輩的親近了,嫌姑媽老嘍。”她長嘆了一句,似乎說給司機聽,也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張雨齊也覺得剛才說話有些冒失,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糊弄女人張雨齊是很擅長的。他扭頭,一臉真誠地說:“才不是呢,姑媽您可一點都不老,要是咱倆一起出門,人家肯定會認為你是我姐姐或者妹妹,沒人會覺得你是我姑媽的。”這話把司機都說樂了。

對姑媽,張雨齊內心裏一直是矛盾重重。

他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感受著高档床具所帶來的舒適和愜意——雲霧枕、真絲床單、天然乳膠床墊……臥室是張詠琳親手布置的。姑媽是很會生活的人,講究品質,尤其在生活細節上極為在乎,所以她對張雨齊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用心,別說在自己家,即使張雨齊在倫敦和愛丁堡的公寓,也是姑媽一手張羅和安排的。

他一直很享受姑媽的這種在生活上近乎溺愛般的照顧。

這種溺愛,也只是來自姑媽。

父母生前,正是家族企業草創期,爸爸整天出差,有時候忙起來連家都顧不上回,就住在辦公室,媽媽一方面要參與公司的事務,另一方面還要照顧父親,張雨齊就成了放養的孩子。張雨齊時不時會把與父母一起時的溫暖畫面在腦海裏重放,也不乏自己臆想的成分,但他自己在心底也承認,童年最美好的時光還是與姑媽在一起,爸爸的嚴厲,媽媽的嘮叨,讓他小時候總覺得姑媽才是真正的親人,姑媽身邊才是真正的避風港灣。姑媽那時候就疼著他、寵著他、護著他,他甚至一度覺得媽媽如果是姑媽該多好呀。

張雨齊沒有太多親戚的概念。他有好一陣子分不清楚親戚和朋友的關系,因為喊叔叔阿姨的人很多。但爸爸媽媽去世後,他才明白,在這個世上,除了姑媽,他竟然無依無靠。爸爸媽媽的家人都死於唐山大地震,那時候他們都很小,是爸爸照顧姑媽長大的。爸媽去世後,姑媽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似乎在這個世上,他也只有姑媽了。

平心而論,姑媽對他的疼愛超過了父母,雖然,他堅定地認為爸媽是愛他的,當然是無私地愛著他,他是唯一的孩子呀。當然,姑媽也是真心愛他的,雖然,他把青春期的逆反發泄在姑媽身上,但那也是因為父母不在了,他只有姑媽可以發泄了。

她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呀,張雨齊在內心裏對自己說。

在沒有收到郵件之前,他從未懷疑過姑媽對自己的愛,盡管他逆反著,曾經任性地踐踏著姑媽的愛。我是個可憐的孩子,張雨齊曾經這樣定位自己。

但那封郵件打破了張雨齊醉生夢死的生活,郵件上的署名是“局外人”。“局外人”暗示說他父母的死沒那麽簡單,當初的車禍或許是一場謀殺,而他的姑媽張詠琳是這場車禍最大的受益人,或許就是主導者。

利益真的可以讓人背棄道德和親情嗎?

姑媽掌管了父親一手打造的公司,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姑媽是被迫上位還是蓄謀奪取,張雨齊不敢去想,他多少看過一些在利益面前人性泯滅、兄弟鬩墻的故事。

一方面是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另一方面是父母的去世謎團,他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弄清楚。對姑媽的懷疑讓他內心有強烈的負罪感,這是他現在最親最愛的人,他怎麽可能去質疑,但父母去世的謎團又困擾著他。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陽光少年一下子成為沒有爹娘無依無靠的孤兒,這樣的打擊是他無法擺脫的痛,是想起來連身上的汗毛都充斥著怒火的恨,但他無能為力,只能把一切深埋心底,寧可醉生夢死,也不願翻起,不敢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