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雨林深處正在發生雨林裏經常發生的事情,也就是下雨:所以雨林才叫雨林。

這是一種溫和而持久的雨,不是在每年晚些時候的夏季落下的噼裏啪啦的暴雨。細密的雨霧紛紛揚揚,偶爾突破雲層的陽光在雨霧中變得柔和,落在一棵大顱欖樹濕漉漉的樹皮上,閃閃發亮。有時候,陽光會對一只蝴蝶或一只一動不動的小蜥蜴做類似的事情,效果幾乎讓它們不堪忍受。

高處的樹頂上,一個極其異乎尋常的念頭忽然跳進一只鳥的腦海,它拍打著翅膀瘋狂撲騰,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枝杈,最後落在另一棵好得多的樹上。它會蹲在那兒更冷靜地思前想後,直到同一個念頭再次跳進腦海,除非先到了該吃飯的時間。

空氣中充滿氣味——淡淡的花香,以及鋪滿森林地表的腐殖土的濃烈氣味。

根須在腐殖土中彼此糾纏,苔蘚在腐殖土上生長,昆蟲在裏面爬行。

森林裏的某一處,一圈歪脖樹圍起來的一塊泥濘土地上,一扇純白色的門悄無聲息地出現。過了幾秒鐘,門輕輕地“嘎吱”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瘦高男人向外張望,環顧四周,驚訝得直眨眼睛,然後又輕輕地關上門。

幾秒鐘後,門再次打開,雷格向外張望。

“是真的,”他說,“我向你們保證。出來自己看。”

他走進森林,轉過身,招呼另外兩個人跟上。

德克大膽地走出門,似乎只驚慌了眨一會兒眼的時間,然後便大聲說他完全明白了機器的工作原理,原理顯然牽涉到最小量子距離之間定義折疊宇宙的分形拓撲等值線的非實數,他驚訝的僅僅是他自己居然會沒想到。

“就像貓活門。”理查德在他背後的門口說。

“呃,對,非常正確,”德克摘掉眼鏡,靠在一棵樹上擦了起來,“你當然看得出我在撒謊。就目前的處境而言,這個反應完全正常,相信你也會同意。完全正常。”他微微眯起眼睛,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幾乎立刻就再次蒙上霧氣。

“太震驚了。”他承認道。

理查德猶猶豫豫地走出來,一只腳留在雷格房間的地板上,另一只腳踩著森林的濕潤泥土,站在那兒晃悠了一會兒。然後他向前邁步,完全投入這個世界。醉人的氣味頓時充滿他的肺部,這個地方帶來的驚異感占據了他的心靈。他轉過身,看著自己剛穿過的那道門。它依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門框,門框裏面一扇普普通通的白色小門半開著。但這道門就這樣大喇喇地立在開闊的叢林裏。透過門洞,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剛走出的那個房間。

他驚異地繞到門後面,試探每一英尺泥濘的土地,不怎麽擔心滑倒,更擔心土地根本不存在。門後面就是一個門開著的普普通通的門框,你在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雨林裏都找不到這種東西。他從後面走進那扇門,回頭再看,就好像先前從前面走出時一樣。厄本·克羅諾蒂斯教授在劍橋聖塞德學院的宿舍離這裏肯定有幾千英裏遠。幾千?他們在哪兒?

他向森林外張望,覺得透過樹木之間見到遠處有一絲波光。

“那兒是大海嗎?”他問。

“上這兒來,看得更清楚一點。”雷格喊道,沿著一道滑溜溜的斜坡向上爬了一段,靠在一棵樹上喘氣。他擡起胳膊指給他們看。

二人跟著他爬上去,鬧哄哄地推開樹木的枝杈,高處看不見的鳥兒紛紛怪叫抱怨。

“太平洋?”德克問。

“印度洋。”雷格說。

德克再次擦拭眼鏡,又看了一眼。

“啊哈,對,沒錯。”他說。

“不會是馬達加斯加吧?”理查德說,“我去過——”

“你去過?”雷格說,“地球上最美麗最令人驚嘆的地方之一,但也充滿了最可怕的……誘惑,對我來說。但這裏不是馬達加斯加。”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清了清喉嚨。

“不是,”他繼續道,“馬達加斯加在——讓我看看,哪個方向來著?——太陽在哪兒?對。那個方向。差不多是西邊。馬達加斯加在離這兒大約五百英裏的西邊。留尼旺島大致在馬達加斯加和我們之間。”

“呃,那地方叫什麽來著?”德克忽然說,用指節輕敲那棵樹,驚走一只蜥蜴,“發郵票的那個地方,呃——毛裏求斯。”

“郵票?”雷格說。

“對,你肯定知道,”德克說,“非常著名的郵票。細節我記不清了,但就是這兒發的。毛裏求斯,出名是因為非常漂亮的郵票,顏色泛黃,臟兮兮的,用它換一個布倫海姆宮不在話下。還是說,我在想的是英屬圭亞那?”

“只有你,”理查德說,“才知道你在想什麽。”

“是毛裏求斯嗎?”

“是,”雷格說,“就是毛裏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