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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三嘆了口氣,開始說道:“我和你的父親——一清先生一直關系很好。他也喜歡喝酒,所以我們兩個經常一起喝酒。他得了腦腫瘤以後,我很擔心他。他在家裏療養的時候曾多次陷入精神錯亂狀態,有時候正好被我遇上,我就和禎子女士一起把他制伏。但從某個時期開始,這種事就不再發生了。根據他本人的說法,是因為接受了特殊治療。我說這樣挺好的,但他表示,雖然他不再精神錯亂,但取而代之的是經常會有奇怪的圖形浮現在腦海裏。於是我問他是什麽樣的圖形,他卻說那是沒法用語言描述、朦朦朧朧的圖形,似乎有形卻又無形。我也就聽過算了,只說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副作用也沒什麽,不用太介意。但有一天,當一清先生看到我手上的書後,忽然變得很怪。他先是一動不動,然後身體開始顫抖。我問他怎麽了,他也沒反應,我很緊張,擔心他是再次病發陷入錯亂。他很快就清醒了,但雙眼發紅,然後指著書的封面,十分興奮地問我:‘這是什麽圖形?’”

“那本書的封面上畫著圖形嗎?”

“確切地說和圖形有點兒不一樣,但用‘圖形’這個詞形容,你們比較容易想象吧。我簡短地說明一下那是什麽樣的東西。首先,我希望你們腦中出現數字,先是1,然後,在它的右面是2,再在2的上面放一個3。”憲三用指尖在空中寫著數字,“然後在3的左面是4,再左面是5,接著把6放在5的下面,6的下面是7,7的右面是8,再右面是9,繼續往右是10,然後10的上面是11……就像我說的那樣,把數字按照順序像畫螺旋一樣地排列。這個可以無限地排下去,想排多少都行。”

伯朗詫異地歪著頭思考:“這樣就能成為圖形嗎?”

“光是這樣還不行。接下去要在這些數字裏,用黑圈勾出質數,剩余的擦掉。這樣就完成了。”

伯朗雖然試著用大腦去想,卻畫不好。

身旁的楓搖頭道:“不行,想象不出那是什麽。”

“我也是。”

於是憲三用手指著楓。

“你有智能手機吧?可以查一下,立刻就能查到。關鍵詞是片假名的ウラム。你試試看查找‘烏拉姆螺旋’。”

楓拿出手機開始操作。看著她,伯朗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烏拉姆?康治對我說的那句聽起來像是‘明人,不要怨恨(1)’的話……”

憲三微微一笑:“很像吧。我想那多半說的是‘烏拉姆’,而你則聽錯了。畢竟是從沒聽說的詞,也難怪。”

“有了。”楓說著把手機屏幕對著伯朗。

看起來的確像是圖形,但再仔細一看,它卻是由無數黑點構成的。黑點的排列與其說是隨機,不如說更像是有著某種規律、不可思議的畫。

“這是在一九六三年,由數學家斯塔尼斯拉夫·烏拉姆發現的。其明顯的規律,有時候會被用於發現質數。”憲三沉重地說道,“然而,直到過了五十多年的今天,我們仍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奇妙的規律。”

“為什麽我爸爸會在看到這幅畫以後興奮?”

“用一句話概括,是因為他受到了神的啟示吧。他是這麽說的,在他腦中時隱時現的圖形終於成形了。就在那以後,他再次開始畫畫了,只不過那幅畫的內容和他此前的作品完全不同。”

“那就是《寬恕之網》。”

憲三點頭。

“那幅畫不像是出自人類之手,圖形精細得令人心生恐懼。一清先生說,這幅畫的表現方法修改自烏拉姆螺旋。我問他怎麽修改的,他卻說沒辦法用語言表達。‘寬恕之網’這個標題,也是出自他特有的幽默感。烏拉姆——日語裏是‘怨恨’的意思,所以他就用了與之反義的‘寬恕’一詞。而‘網’大概是指表現方法,但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我是真的被震驚了,‘寬恕之網’和烏拉姆螺旋不一樣,它沒有模棱兩可的地方,有著完美的法則性。也就是說,它表現出了質數的分布法則。這不僅是對數學界,對整個人類來說都是大事。所以我對他提出忠告,希望他不要把這幅畫的事告訴任何人。”

伯朗想起和一清之前的對話。當自己在問他畫什麽時,父親回答說他也不明白。他還說他在畫他也不明白的東西,是上帝要求他畫的。那是因為面對孩子,他只能這麽回答吧。

“當完成那幅畫的時候會怎樣?對此我既害怕又期待。但是某一天,一清先生卻說他不畫了。我問他原因,他說是感到害怕了。雖然他執筆作畫的時候渾然忘我,但也漸漸感到自己不小心闖入了不能進入的領域。我又詳細地問了問,他似乎用他自己的方式去了解了質數,也理解了自己正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