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頁)

除了在場幾個跟水名來島一般大的孩子的證言,警方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證明是水名來島所為。即使指控是真的,只有五歲的孩子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但是,水名香織清楚,事情絕不可能就這樣悄然無聲地平息下去。流言早已傳遍了當晚所有在場的東京上流社會的耳朵,被媒體宣揚得全日本皆知也只是時間問題。更糟糕的是,那一年,水名電子一直在試圖收購經營不善的宮田電子。盡管收購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但對於早已沒有名聲可言的水名來說,收購在公眾眼中形同搶奪。這樣的事態下,意外殺死了宮田家女兒的來島,勢必會遭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攻擊。

連著兩天晚上,水名香織沒有合眼。丈夫水名浩司承擔了應付警察和媒體等一切形式上的善後工作,而她只是坐在位於港區的家中,能夠看到東京灣大橋的窗邊,十幾個小時十幾個小時地回憶著自己的母親、祖母以及那個頂著“華族”頭銜,卻只能寄生於婚姻所帶來的裙帶關系中的大家族。她厭惡那個為了經濟利益妄圖犧牲母親的人生的家族,也厭惡那個一味追求自己的自由而犧牲孩子的人生的母親。當她放棄與淺田久世的一切可能性,來到東京的時候,她曾如此堅定,自己會走出不同於家族和母親所選擇的第三條路來。

“不愧是背信棄義唯利是圖的水名浩司的兒子,一出生就是個惡魔。”水名香織幾乎可以聽到這樣的幸災樂禍和蓋棺定論。還有那個也許要背負一生的“殺人”指控。水名香織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努力為水名來島創造的平和純粹的生存環境,也許根本就是一廂情願的海市蜃樓。

“脾氣鬧夠了吧。”身後突然傳來丈夫的聲音,水名香織盯著窗外東京灣璀璨的燈火沒有回頭。

“警察已經回去了,剩下的交給律師就可以了。”見她沒有回答,男人又繼續說道:“宮田家那邊等事情平息下來之後我會親自去處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媒體那邊,不知道他們已經掌握了多少情報,但是那也只是時間問題。看來只能拜托淺野大臣了。”最後那句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宮田家那邊你打算怎麽處理?”水名香織轉身過來看著他說道。

“我打算停止收購宮田電子的計劃。”

“你在開玩笑吧。”她笑了一下:“你是生怕外界不會把收購和來島的事聯系在一起嗎?”

“那麽你真的認為是來島做的嗎?”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在乎。”她狠狠地說道。背光下,丈夫水名浩司本來就線條利落的臉更加棱角分明,他微笑的時候,嘴角的弧線讓他顯得非常溫柔。但是在水名香織看來,那只是表明,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並不難對付罷了。溫柔只是出於教養,冷漠殘忍才是他的真相。

“來島還小,這種八卦世人很快就會忘記的。”他微笑著說道。

“即使是作為全日本最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水名集團總裁,水名浩司的兒子嗎?”水名香織似笑非笑地說。

“也不至於是全日本之最吧。”水名浩司避重就輕地說著,走到妻子身邊。

“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你考慮過了嗎?”水名香織擡頭看著他。

“就算把來島送到國外去又能怎樣?”他右手輕柔的在她臉頰上摩擦著。

“至少可以讓他在單純善良的環境下長大。”

“我說過了吧,水名集團進軍世界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明年就會出口西歐。”仿佛是要連她最後的幻想也一起打消,他說道:“你想讓來島在一個沒有‘水名’商標的國家長大,那是不可能的。”

“這麽人渣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你不是喜歡人渣嗎?”

水名香織沒有馬上回答,她躲開水名浩司的手,離開了燈火通明的東京灣夜景。

“香織,你不認為應該讓來島去面對和承受他應該承受的挫折嗎?”對她的脾氣他早已了如指掌:“逃避是你要教給他的第一件事嗎?”

水名香織背對著他,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窗外突然爆發出絢爛的光芒,一枚碩大的煙花在東京灣上空綻開。昭和六十年25的東京,人們早已有了夏末初秋在東京灣舉行煙火大會的習慣。經濟的高速發展帶來的是物質的極度豐富和自尊的無限膨脹,那些即使在昭和五十年代初26的日本人臉上也找不到的滿足神情,現在在東京大街上隨處都能看到。

“我說,一個人要憎恨這個世界是很容易的。”水名香織轉過身來看著站在盛大的煙火光輝下的男人,他的表情忽明忽暗,而她的表情卻在煙火的照耀下一目了然:“來島長大後,會有太多的理由去厭惡他身邊的一切。但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盡可能的把他培養成一個對這個世界充滿愛意的人。我希望他能夠微笑而憐憫的面對醜陋和虛偽。所以,我不能讓他背負著人性的陰暗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