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第2/4頁)

就在我實施那樁暴行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一陣救火的喊叫聲驚醒。床頭的幔帳已經著火。整幢房子正在燃燒。我和我妻子以及一個仆人好不容易才從那場大火中死裏逃生。那場毀滅非常徹底。我所有的財產都化為了灰燼,而從那之後我就陷入了絕望的境地。

我現在並不是企圖要在那場災難和那樁暴行之間找到一種因果關系。但我要詳細講述一連串事實,並希望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可能漏掉的環節。火災的第二天,我去看過了那堆廢墟。除了一個例外,墻壁全都倒塌。那個例外是一堵不太厚的隔墻,它處在房子的中央,原來我的床頭就靠著它。墻面的泥灰在很大程度上抵禦了烈火對墻的摧毀。我把這歸因於泥灰是新近塗抹的緣故。那堵墻跟前聚集著一大堆人,其中許多正在仔仔細細地查看墻上的某個部分。人群中發出的“奇哉”“怪哉”和諸如此類的驚嘆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走上前一看,但見白色的墻面上好像有一幅淺淺的浮雕,形狀是一只碩大的貓。那貓被雕得惟妙惟肖,脖子上還繞著一根絞索。

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幻影之時(因為我還不至於把它視為烏有),我的驚訝和恐懼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回憶又終於令我釋然。我記得那只貓是被吊在屋子旁邊的一個花園裏。發現起火之後,花園裏立刻擠滿了人,肯定是有人砍斷了吊貓的套索,從一扇開著的窗戶把貓扔進了我的臥室。他這樣做也許是為了把我喚醒。其他墻壁的倒塌把我暴虐的犧牲品壓進了剛剛塗抹的泥灰。石灰、烈火加上屍骸發出的氨,相互作用便形成了我所看見的浮雕。

盡管我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對我的理性(如果不完全是對我的良心)解釋了剛才所講述的那個驚人事實,但那事實並非沒有給我的想象力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一連好幾個月我都沒法抹去那只貓的幻影。而在此期間,我心中又滋生出一種像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混雜的感情。我甚至開始惋惜失去了那只貓,並開始在我當時常去的那些下等場合尋找一只多少有點像它的貓,以填補它原來的位置。

一天晚上,當我昏昏沉沉地坐在一家臭名昭著的下等酒館裏時,我的注意力忽然被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所吸引,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在一個裝杜松子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上,而那個酒桶是那家酒館裏最醒目的擺設。我注意看那個酒桶上方已經有好幾分鐘,而使我驚奇的是剛才竟然一直沒發現上面有個東西。我走到酒桶跟前,伸手摸了摸那東西。它原來是一只黑貓,一只個頭很大的貓,足有普路托那麽大,而且除了一點之外,其他各方面都長得和普路托一模一樣。普路托渾身上下沒一根白毛,可這只貓胸前,卻有一塊雖說不甚明顯但卻大得幾乎覆蓋整個胸部的白斑。

我一摸它,它馬上就直起身來,一邊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一邊用身子在我手上磨蹭,好像很高興我注意到它。看來它就是我正在尋找的那只貓。我當即向酒館老板提出要把它買下;可老板說那只貓不是他的。他對那貓一無所知,而且以前從不曾見過。

我繼續撫摸了它一陣,而當我準備回家時,那只貓表示出要隨我而去的意思。我允許它跟著我走,一路上我還不時彎下腰去摸摸它。它一到我家就立即適應了新的環境,而且一下子就贏得了我妻子的寵愛。

至於我自己,我很快就發現我對它產生了一種厭惡之情。這與我原來預料的正好相反,但是,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為何至此,它對我明顯的喜歡反而使我厭膩,使我煩惱。漸漸地,這種厭煩變成了深惡痛絕。我盡量躲著它,一種羞愧感和對我上次暴行的記憶阻止了我對它進行傷害。幾個星期以來,我沒有動過它一根毫毛,也沒有用別的方式虐待它,但漸漸地,慢慢地,我變得一看見它那醜陋的模樣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憎惡,我就像躲一場瘟疫一樣悄悄地對它避而遠之。

毫無疑問,使我對那只貓越發憎惡的原因在於我把它領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竟發現它與普路托一樣也被剜掉了一只眼睛。不過這種情況只能使它深受我妻子的鐘愛。正如我已經說過的一樣,我妻子具有那種曾一度是我的顯著特點並是我獲取天趣之樂之源泉的博愛之心。

然而,雖說我厭惡那只貓,可它對我似乎卻越來越親熱。它以一種讀者也許難以理解的執著,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只要我一坐下,它就會蹲在我椅子旁邊或者跳到我膝上,以它那股令人討厭的親熱勁兒在我身上磨蹭。如果我起身走路,它會鉆到我兩腿之間,曾經險些把我絆倒。要不然它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抓住我的衣服,順勢爬到我胸前。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但每次我都忍住沒有動手,這多少是因為我對上次罪行的記憶,但主要是因為(讓我馬上承認吧)我打心眼裏怕那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