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利普霍恩把車隨便一停,一路小跑著沖進診所。習慣性地掃視了一遍停車場裏的車。約有十幾輛,其中有輛奧斯摩比轎車,車牌上有醫療機構的符號,那可能是霍斯的。還有三輛輪胎已磨損的輕型卡車,有可能其中一輛就是決意殺死契的那個女人開的車。利普霍恩匆忙進了大門。接待員站在半圓形的桌子後面正尖聲大叫著什麽;一個穿著護士服的高個子女人站在桌子對面,手抓著頭發,顯然是被嚇壞了。

她們兩個看著利普霍恩走到右邊的那條走廊——那條走廊通往病房。

利普霍恩加快了速度。

“她有槍。”接待員沖他喊道。

女人正站在第五間病房的門口,手裏確實拿著一把槍。利普霍恩只能看到她的後背。她身穿傳統樣式的藍黑色絲絨罩衫,淡藍色的裙子一直垂到鞋面上,黑色的頭發仔細地在腦後盤成一個圓髻。手臂下面露出獵槍的槍托。

“別動!”利普霍恩喊到,用左手掏出手槍。

獵槍毫不猶豫地伸進了房間,離開了他的視線,隨之而來的槍聲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震耳。一聲槍響,一聲吼叫,有人倒了下去,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女人消失在了房間裏。利普霍恩反應了兩秒鐘,才趕緊沖到門邊,手裏還握著打開了保險栓的手槍。

“剝皮行者死了!”女人說。她俯視著霍斯,右手拎著獵槍,“我終於殺死他了。”

“放下槍!”利普霍恩說。女人沒理他,她只顧低頭看霍斯醫生——醫生四肢攤開、臉朝上躺在吉姆·契的床邊。契似乎在睡覺。利普霍恩用從石膏裏露出來的右手手指勉強拿著自己的手槍,左手從女人手裏抓過獵槍。她沒作任何抵抗,直接放手了。霍斯還有呼吸,正喘著粗氣。一個身穿醫院藍色條紋工作服的人出現在門邊——就是那個當班的中國醫生。他喃喃地嘀咕著什麽,聽上去像是一種外語,利普霍恩完全聽不懂。

“你為什麽要開槍?”他問利普霍恩。

“不是我開的槍。”利普霍恩說,“你看看,他還有救嗎?”

中國醫生跪在霍斯旁邊,把了一下他的脈搏,檢查了被獵槍擊中的地方。獵槍是近距離平射,鉛沙彈打在了霍斯的脖子上。醫生搖了搖頭。

“死了嗎?”女人間,“這個剝皮行者死了嗎?我去把寶寶抱進來,我把他放在車裏了。也許現在他已經活了呢。”

當然,他沒有活過來。

差不多過了四個小時,吉姆·契才醒過來,而且醒得特別不情願——他潛意識裏害怕醒來後面對的事。他發現自己單獨待在一個房間裏,夕陽的余暉照在床腳上。他的腦袋還在疼,肩膀和身體也在疼,但他又覺得暖和了。他把左手從被單下面伸出來,彎了彎手指,還是一只強壯的好手;又動了動腳趾、腳踝,屈了屈膝,所有器官都能運轉自如。除了右臂——從肘部到肩膀都厚厚地纏著繃帶,並用帶子固定住。

霍斯在哪兒?契想。很明顯是他誤會了醫生,那人沒想殺他,按說他應當殺他的。霍斯可能跑了,或者自首了,或者去找律師了。總而言之,他現在似乎不太可能再返回來除掉契了。雖然身體的情況還不是太好,他還是決定起床,穿好衣服,到別的什麽地方去。先要給利普霍恩打個電話,告訴他發生的所有事。

就在這時,契忽然想到他要怎麽解決那只貓的問題。他要把那只貓放進四十美元買來的寵物箱裏,把它帶到法明頓機場,送給瑪麗·蘭登。不過他先要寫封信給她解釋一下——這只白人的貓是如何不肯把自己變成納瓦霍人的貓,它會餓死,或是被郊狼吃掉,反正就是這類的結果。瑪麗非常聰明,她肯定能心領神會。

他小心翼翼地側過身,把腳放到床邊的地板上,支撐著自己站起來;馬上就要站起來了,但還沒完成這個動作,虛弱和暈眩就制伏了他。他又側身倒回床上,後腦勺一陣抽痛。床邊擺著的金屬托盤被他碰到了地上,嘩啦啦的一陣亂響。

“你醒過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告訴那個長官,契警官醒了。”

利普霍恩副隊長跟在護士後面進了門,他臉上的表情最好稱為“面無表情”。他坐在契床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包著石膏的手臂放在被單上。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就是那個開槍打你的女人。”

“不知道。”契說,“她在哪兒?霍斯在哪兒?你知道——”

“她開槍打死了霍斯,”利普霍恩說,“就在這兒。打得還挺準,不像打你那樣。我們拘留了她,但她不肯告訴我們她的名字,什麽都不說,只是一味地說她的寶寶。”

“她的寶寶怎麽了?”

“死了,”利普霍恩說,“醫生說寶寶已經死了兩天了。”利普霍恩挪動了一下裹著石膏的手臂,石膏已經臟了,底部還有一條藍黑色的幹泥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