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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在雲層中隱著,泛出灰白的光。正是夏末時節,天氣炎熱,被炙烤過的樹葉卷曲著,像羞怯的小媳婦。在B市市公安局門前,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在大聲吵鬧著,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手持一根破鐵棍,喊著喊著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行人們紛紛駐足觀望,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看門的保安隊長勸阻無果,第三次跑到門口的值班室裏。一進門,崔鐵軍正端著個大搪瓷缸子,把一杯晾涼的花茶送到嘴邊,保安一慌,撞得桌子一歪,讓崔鐵軍把花茶灑了一身。

“哎哎哎,怎麽茬兒這是?你丫趕著投胎去啊?”崔鐵軍氣不打一處來。

保安更加慌亂,忙拽過一塊抹布往他褲襠上抹。

“滾滾滾,還想占老子便宜是吧。”崔鐵軍一把推開保安,“急什麽急?剛才教你的法子不管用啊?”他年近六旬,稀疏的頭發已經花白,但目光卻炯炯有神,一身警服穿得歪歪扭扭,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他是經偵支隊的民警,因為還不到一年退休,領導就照顧他讓他負責門崗,別看這只是個看大門的活兒,但相比經偵支隊“白加黑、五加二”的加班加點,可真是天上地下了。

“不管用啊,崔爺,我就照您剛才吩咐說的,告訴他公安局不管文物的事兒,讓他交到文物局去,但我說話不管用啊,他說必須見咱們局長才行。”保安氣喘籲籲地回答。

“廢物,你肯定是沒把他拿住,唉……還是毛嫩啊,我告訴你啊,一會兒出去得這麽說……”崔鐵軍不耐煩地嘟囔。但他話還沒說完,門簾一挑,郭副局長走了進來。保安一看趕忙立正,崔鐵軍也把姿勢收斂了許多。

郭副局長與崔鐵軍同歲,一進門就看到崔鐵軍敞胸露懷的樣子,他忍住發作,反問道:“您老……涼快呢?”

“哦……挺,涼快……”崔鐵軍應和著。

“但外面的人不涼快啊,人家都跪了半天了!”郭副局長還是沒能壓住火氣,“老崔,你這怎麽值的班啊?門口都鬧開了鍋了,你還在這兒坐著。坐著就坐著吧,你瞧你這一褲子,你這是……幹嗎呢……”郭副局長撇嘴。

崔鐵軍立馬站了起來,臉色有點難看,他倒不是怕局長的幾句呲叨,關鍵是當著保安沒面兒。“嗨,我這不是讓保安先勸著呢嗎?這道理您也懂,等保安說不動了,我再出去,這好歹有個緩沖帶不是?”他解釋道。

“緩沖個屁,老百姓都紮堆兒了,110指揮中心都接到群眾舉報了,在市局門口有人上訪,我還以為這兒沒人管呢!”郭副局長氣得拍了桌子。

“哎哎哎,咱出來說,出來說。”崔鐵軍一邊把郭副局長往門外推,一邊拽過剛才保安拿的那塊抹布擦著褲子,“哎,把那喇叭遞給我。”他又對著保安說。

一出門,熱浪襲來,崔鐵軍攏了攏頭發,整了整警服,一邊走一邊說:“我說老郭啊,你是不知道,這孫子外號叫範大傻子,是個‘文瘋子’,以前是二機廠的,二十年前跟著二冬子那幫流氓混過兩年,沒落著好,媳婦讓車撞了之後,腦子就出了問題,一直以為二冬子還在號兒裏,總想賣點家當撈他出來。這種人啊,咱就不能搭理,就跟小孩哭鬧一樣,你越勸他就越來勁……”崔鐵軍和郭副局長在三十多年前就在一起警訓,當著別人面叫郭副局長的官稱,獨處就隨意下來。

“那按你的意思呢?就讓他在這兒鬧?不管他?那老百姓怎麽看咱們?怎麽看警察?”郭副局長轉眼看著他。

“我也沒說不管啊,這不得晾晾再管嗎?等他鬧沒勁兒了,上去說幾句就完。哎……你別露面啊,他要知道局長來了,更來勁了。”崔鐵軍嘆了口氣。

跪在門口的範大傻子看到崔鐵軍,立馬打雞血似的站了起來,眼睛裏放出針尖似的光芒。“政府,政府!我就找你!”

崔鐵軍一看,苦笑著走了過去。

“怎麽茬兒啊,老範,還是為的那把寶刀啊?”崔鐵軍指了指範大傻子手裏的“兵器”,故意放大聲音問。

“哎!不是寶刀,您這怎麽聽的啊?是九龍寶劍,九龍寶劍!”範大傻子說。

“什麽?什麽劍?”崔鐵軍裝沒聽見。

“九龍寶劍!乾隆爺的九龍寶劍!”範大傻子幾乎喊了出來。

“我耳背……”崔鐵軍指了指自己耳朵,說著把手中的電喇叭遞了過去,“拿這個說,聽得清楚。九龍寶劍?什麽來頭啊?”他問。

“哎!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記不住啊!”範大傻子頓足捶胸,他拿起電喇叭,神經質地大聲說,“九龍寶劍是乾隆爺生前的防身寶器,乾隆爺死後就陪葬於河北清東陵,軍閥孫殿英將其從墓中盜出,欲發不義之財,但迫於壓力,將此劍交給特務頭子戴笠欲呈給蔣介石,不料卻落入間諜川島芳子之手……”範大傻子拿著喇叭,有板有眼地在市局門前說起了評書,圍觀的群眾一聽都笑了起來,才意識到這位爺不是有冤屈到公安局上訪,而純屬是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