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遊強奸的假想

在幾個辦公室之間奔走了兩天之後,洪鈞終於獲準跨進了監獄的大門。他被帶到一間陳設簡單的會見室內,過了二十分鐘,一位獄警帶來一個身穿藍色棉囚服的人。

見面之前,洪鈞曾經根據鄭建中的陳述想象過鄭建國的形象,但是面前這個人卻讓他深感意外。鄭建國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不過一百斤。他那張臉又黃又瘦,還布滿了皺紋,真稱得上是“腦門上波浪滾滾,眼角光芒萬丈”。他的眼球渾濁,目光呆滯,圓圓的頭上,有一層新長出來的花白頭發茬。看著這個一臉滄桑的小老頭,洪鈞很難相信他就是那個只有三十多歲的土詩人。洪鈞知道,十年的牢獄生活使這個人提前衰老了。於是,一種同情感從他的心底油然升起。

鄭建國拖著不太利落的右腿走到桌邊,用遲疑的目光看著洪鈞。洪鈞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取出鄭建中寫的信,遞給對方。

鄭建國接過信,打開來,站在那裏慢慢地看了一遍。看完信後,他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問:“我幹啥要上訴?”

洪鈞讓鄭建國坐到桌子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他的斜對面,語氣平和地說:“首先,這不叫上訴,因為你的案子在十年前就審結了。現在只能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提出申訴,要求法院再審。至於說為什麽,那是因為你哥說你是冤枉的,而且我認為他的話不無道理。”洪鈞盡量用漫不經心的目光觀察對方的神態。

聽了洪鈞的話,鄭建國的嘴角抽動兩下,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那能有啥用呢?十年前還不是判了。”他停頓了一下,皺著眉頭,似乎在努力思考一個重大的問題,然後又問,“我哥在信中說你不是公家的律師。那是啥意思?”

“我是私人開業律師,不掙國家工資。”

“那是誰給你錢?”

“我的客戶。比方說,在這個案子裏,就是你哥支付酬金。”

“他給你多少錢?”

“這個嘛,你可以去問你哥。當然,是否提出申訴,那是你的權利。”

“你能保證讓我出去?”

“不能。我只能盡力而為。不過,我能理解你……”

“不!你不理解!你根本不能理解!十年啦,你知道我是咋過來的?我沒罪!我沒殺人!為啥讓我在這裏遭罪?這些年,我可遭老罪啦!老天爺,你咋不睜睜眼啊!嗚——”鄭建國失聲痛哭起來。

一位獄警推門走了進來,剛要張嘴喊話,但被洪鈞的手勢阻止了。獄警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鄭建國,退了出去。

洪鈞心想,如果鄭建國真是無辜的,那麽這牢獄生活對他來說實在是痛苦的煎熬。是什麽信念支撐他活下來的?也許,他根本沒有任何信念。人生,就是活著。可是,人一生中才能有幾個十年啊,而他還是帶著冤屈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監獄中度過的。

洪鈞起身走過去,輕輕地拍著鄭建國的肩膀。漸漸地,鄭建國的哭聲變小了,停止了。但他仍然趴在桌子上,就像一個哭累了的孩子。又過了一會,他擡起頭來,看著洪鈞的眼睛,誠懇地說:“洪律師,你說我該咋辦?我全都聽你的。”

“那好,我有幾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講。”洪鈞在目視對方說話的時候習慣半眯著眼睛,似乎是怕自己那明亮的目光使對方感覺不舒服。

“我願意講,只要是我知道的。”

“你一直很愛李紅梅?”

“嗯哪。”

“那你們為什麽分手呢?”

“那……那是因為我後來發現自己配不上她,她只是可憐我,並不真愛我。”

“你知道她愛的是誰嗎?”

“是傻麅子。”

“能講具體點兒嗎?”洪鈞睜大了眼睛。

鄭建國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清理自己的記憶,然後講述起來——

紅梅吧,不僅模樣長得好,心眼兒也好,對誰都挺熱乎的。要是哪個小夥子生病讓她知道了,一準煮碗熱面條給他送去。開始大家夥不知道,還以為她有那個意思,弄得那小子也五迷三道的,不知自己姓啥了。時候長了,大家夥才知道,敢情她對誰都這麽好。

紅梅的脾氣也好。小夥子們有事兒沒事兒都愛跟她逗兩句,她也喜歡跟小夥子鬥嘴,真的假的,從不生氣。有時,你整兩句帶色的話,她也就罵你兩句,並不真上火。不過,你跟她只能動嘴,動手動腳可不中。

有一次,我們機務排的幾個小子晚上閑著沒事,瞎扯。一個小子說他敢跟紅梅親嘴。吹唄!沒承想,旁邊一小子跟他較真兒,說紅梅一個人在食堂準備夜班飯,你也甭親嘴,只要你敢親她手一下,就給你打半斤白酒。倆人將上勁了。結果,大家夥派我去扒眼,因為我那會剛上機務排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