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5/18頁)

伊娃全身撲在桌子上。桌上陳列著夥伴們的屍體。唉!

與傳言相反,時間並不是一個壞家夥,只要它稍停片刻就會讓我們恍然覺悟,即將發生的事情會讓我們去看好幾次心理醫生,排解心頭的創傷。

伊娃航空公司航班墜落在死亡谷中,一聲巨響,機毀人亡,無論如何繪聲繪色都難以還原真相了,因為總有一部分原生態不聽從言語的馴化,馬塞爾·普魯斯特如是說(待查證)。不過,給在場觀眾造成傷害的既不是這機毀人亡的聲響,也不是桌子倒塌後亂滾的屍體,也不是看到伊娃扒拉開冷鮮肉堆逃脫出來的畫面,而是另有情況。一個戲劇沖突。

多洛雷斯因為用力一推,讓伊娃飛了出去,自己卻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亂了方寸,倒在地上,手裏還抓著叉子。此時,伊娃勉強重新站立起來,抖幹凈身上沾染到的同行們的DNA,而多洛雷斯則趴在地上,臉部差點撞到瓷磚上,奧斯卡急忙幫她一把,將她翻轉過來,面對慘狀不由發出一聲慘叫。

多洛雷斯手上的叉子早已戳進了肚子。

我們圍著她站成一圈,活人與死人臉色同樣煞白,大家聚在一起都成了木頭人。甚至伊娃也嚇得不敢吭聲。就在此刻發生了一件誰也沒有料到的事,這種跌宕起伏的劇情只有在連載小說裏出現過……我們的燈光都打向插著叉子的大肚皮,此時只聽到噗的一聲,這聲音仿佛臨死前的喉音。手電光束立刻移向她的臉,只見她摸了摸腦瓜,說:

“發生了什麽事?”

“終於,多洛雷斯……”佩爾舒瓦松了一口氣,剛才嚇壞了。

“別擔心,我好著呢,”多洛雷斯說著,站了起來。

“這不可能……”奧斯卡嘟嘟噥噥道。

“可能,可能,萬事大吉!我是有點不舒服,因為大肚子了嘛,瞧這!”

“夠了,多洛雷斯!”伊娃嚷嚷道。“您肚子上分明插進一根叉子!”

“一根叉子?您把夢當真了吧,我可憐的伊娃,”多洛雷斯冷笑道。“我的……啊哈,是的,瞧……一根叉子……”

“這是不可能的!”奧斯卡大喊大叫起來。“難道您一點都沒感覺?”

“有,有,”多洛雷斯答道,得意的派頭,就像見證了一生中獨孤求敗的偉大時刻。

“你們還不明白嗎?”伊娃怒不可遏。“多洛雷斯從一開始就在捉弄我們!她從來就沒有懷孕!她懷著一個枕頭或一個什麽玩意兒像這樣來招搖撞騙!”

“一個枕頭?”奧斯卡問,大驚小怪起來。“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福學教授席位唄,那還用說!”伊娃接著說。“波波喜歡懷孕婦女,這是多洛雷斯自己對我說的!我當時就應該明白過來!”

“多洛雷斯?這是真的?”我問道。“您怎麽能這樣?”

“哦,還行吧,豈能做任人拿捏的面包片!”多洛雷斯自我辯護。“伊娃可以在波波鼻子底下晃動著一雙炮彈,卻沒有任何人對她說三道四嘛!這個頭可不是我開的哦!我的大肚子是空城計,這屬於防衛策略。我作戰是用我自己的武器,跟我免談倫理道德!”

我們個個目瞪口呆,多洛雷斯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從大肚皮上拔出叉子,並在頭上晃來搖去。

“快來奪走這根叉子,它有了獨立的生命,我覺得它要插向某個人豐滿的部位!”

不過,伊娃早已調轉腳跟離開了冷藏室,揚言總有一天所有這一切都將要付出代價;佩爾舒瓦繃著臉,雙手機械地整理一下桌子上陳列的屍體;奧斯卡絕望地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多洛雷斯從她的孕婦寬袍下抽出一大只靠墊,低聲抱怨說刀叉糟蹋了她最漂亮的香奈兒名牌服裝。

該回房間休息了。

讓—帕特裏克·佩爾舒瓦筆記本

大師,昨天晚上,我又翻閱了福爾摩斯探案集,想在彌漫著死氣沉沉的氣氛中找到一點安慰。您很少直面多具屍體,即使與屍體接觸,您始終忠實於自己,一貫保持無動於衷的冷漠。這裏,從昨天以來,我們已經有了六具屍體,我對此很難適應過來。甚至邁克哥納罕的死對我的精神來說也算得上一次肮臟的打擊。換作別的時候,我肯定要打開香檳慶賀一番,但命運注定,鮑比的消失讓我高興不起來……

午餐是彼此交換看法的機會,也是我們兩個青年——奧斯卡和奧黛麗——眉來眼去撒嬌的時段。得看看他們紅著臉為我們端菜服務難為情的樣子,飯菜都是他們在廚房裏打情賣俏準備好的。淫穢是個老問題,當死神塔那托斯張開死亡的陰影時,愛神厄洛斯便企圖玩弄各種花招進行抵抗。對死亡的恐懼,對撫慰的需求,兩人信息素的異性相吸,在這對年輕人內心點燃了一把火,而在吃飯過程中交纏的十指讓這把火愈燒愈旺。就在我寫這幾句話時,奧斯卡和奧黛麗毫不掩飾地眉目傳情,仿佛讓我們能夠指望生活在一場短暫的愛情劇裏,這台愛情劇讓我們暫時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