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蕾妮絲(第3/3頁)

夜晚就如此地降臨了——然後黑暗來了,滯留了片刻,又走了——接著又是白晝的黎明——此時第二個夜晚的薄霧開始聚攏——而我依然靜止地孤坐在那間屋子裏——依然埋葬在冥想中——牙齒的幽靈依然可怕地占據著我,帶著最生動、最醜陋的清晰形象,這幽靈在書房搖曳的燈影裏浮動。最後,我的空想被一聲恐怖而淒厲的叫喊打斷了;片刻之後,緊接著的是擾亂人心的聲音,混雜著許多憂傷或痛苦的低沉呻吟。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沖開書房的一道門,看到一個女仆站在前廳,滿臉淚水,她告訴我貝蕾妮絲已經——不在了!清晨她癲癇發作,而此刻,在夜色闌珊中,墳墓為它的房客準備就緒,而且葬禮的一切安排都已妥當。

我發現自己又形單影只地坐在書房裏。我似乎剛從一個困惑而激動的夢境中蘇醒。我知道當時是午夜,而且我非常清醒,自從夕陽西下,貝蕾妮絲就已經入土。但是對這段痛苦的時間空隙我卻完全沒有、至少說沒有確定的記憶。不過這記憶充斥著恐懼——這恐懼因為朦朧而更可怕,由於模糊就更駭人。這是我生命所記載的最恐怖的一頁,彌漫著陰郁、可怕、莫名的回憶。我努力想破解它們,但是枉然;而不時地,那尖厲而刺骨的女人叫喊就像逝去的聲音之魂,仿佛一直在我耳邊環繞著。我做過一件事——是什麽呢?我大聲地問自己,而書房裏低沉的回聲答復我——“是什麽呢?”

我身旁的桌子上點著一盞燈,燈旁有一個小箱子。它並沒有顯著的特征,我以前常常看到它,因為它是家庭醫生的東西。可是它怎麽會到這裏,到我桌上的呢,而為什麽想到它我就發抖呢?這些事根本無法解釋,於是我的視線最後落到了一本打開的書上,然後停在一句加了劃線的話上。那是詩人伊本·紮阿德的一個獨特而簡單的句子:“我的朋友曾告訴我,如果我能去愛我愛人的墳墓,我的痛苦就可以減輕。”那為什麽當我細讀它們時,我的頭發會根根直立,身體的血液會在血管裏凝結起來呢?

書房的門被輕輕叩動了——而後,一個仆人踮著腳尖走進來,面色如墳墓中的住戶般蒼白,目光驚慌迷亂。他用嘶啞、低沉而顫抖的聲音對我說話。他說了什麽?——我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他說有一聲狂喊驚擾了夜的寂靜——全宅的人都聚集起來——他們循著聲音方向去探詢;接著他的語調就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低聲告訴我,墳墓被破壞了——那被壽衣覆蓋的醜陋身體還在呼吸——心臟仍在跳動——還活著!

他指著我的外衣,它們滿是泥濘,凝結著血跡。我說不出話來,於是他輕柔地拉住我的手:那上面有人的指甲摳過的痕跡。他把我的注意力引向靠在墻上的某樣東西,我注視了它好幾分鐘:那是一把鐵鍬。我尖叫一聲彈向桌子,抓住那上面的箱子。但是我沒法用力打開它;然後,在我的顫抖中,它從我的手中滑落,沉重地落下,摔成了碎片;隨著一陣哢嗒聲,從裏面滾出了一些齒科手術器具,混雜著三十二顆細小、潔白、象牙質地的東西,撒得滿地板都是。

(張瓊譯)


[1] 大意為“我的朋友們曾經告訴我,如果我能去愛我愛人的墳墓,我的痛苦就可以減輕”。伊本·紮阿德(Ebn Zaiat,公元三世紀時的阿拉伯詩人)

[2] 西蒙風,非洲與亞洲沙漠地帶的幹熱風。

[3] 聖·奧古斯丁(354—430), 羅馬帝國基督教思想家。

[4] 大意為“上帝之子死了:荒謬,因此而可信;他又復活了:無疑,因為這不可能。”

[5] 托勒密,公元2世紀的古希臘天文學家、地理學家、數學家,地心說的創立者。

[6] 常春花,在希臘詩歌和神話中是冥府和死者的花。

[7] 因為朱庇特在冬天兩次讓天氣一連暖和七天,人們就把這暖熙短暫的時間叫做美麗的哈爾庫俄涅的看護人。——西摩尼得斯(原注)

[8] 當時法國著名舞蹈家。

[9] 她的每一步都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