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空中的G字(第2/5頁)

“弗利特克拉夫特一向是個好公民,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這麽做並不是由於外界的壓力,只不過因為他是個一帆風順,養尊處優的人。他一向就是被這樣教養成人的。他所認識的人也同樣如此。他熟悉的生活就是事事有條不紊、負責、踏實。現在,一根掉下來的橫梁向他作了啟示:生活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他,這個好公民、好丈夫、好父親,很可能就在從辦公室到飯店這段路上被一根掉下來的橫梁意外地送掉命。他那時意識到人們會慘遭橫死,能活下來只不過是由於僥幸碰運氣罷了。

“本來,擾亂他心情的倒不是老天不公道。自從開頭受了打擊之後,他已經認命了。擾亂他心情的是在他安排得有條不紊的事情中,發現自己跟生活不僅不合拍,而且脫了節。在還沒有適應生活裏出現這個新情況之前,他感到自己再也安不下心來了。所以他吃完午飯,就想出了適應新情況的主意:既然他的人生可能會被意外掉下來的一根大梁結束,那麽他何不也意外地改變一下自己的人生,索性一走了之呢。他說,他自忖還一如既往地愛他的家庭,不過他知道他留下的財產已足夠贍養他們。因此他對家庭這份眷戀並未給分離帶來什麽痛苦。

“他當天下午就到了西雅圖,”斯佩德說,“從那兒乘船到舊金山。他到處流浪,後來漂泊到西北部,就在斯波坎安頓下來,結了婚。他第二個老婆看上去不像第一個,雖然相貌不同,卻也有很多共同點。你也知道,就是那種會玩玩高爾夫球、打打橋牌、喜歡新的色拉烹調法的那種女人。弗利特克拉夫特對自己做的事並不後悔。對他來說這是合情合理的。我看他竟然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身不由己地又回到了他從塔科馬跳出來的老一套生活方式裏了。不過這一套我倒也一向喜歡。他過去這樣做是因為需要適應掉下來的橫梁,後來再沒什麽東西掉下來,他也就適應於再沒掉下什麽的生活了。”

“這故事真動人,”布裏姬·奧肖內西說。她離開座位站在他面前,湊得很近。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深沉。“我用不著告訴你,你提出要我和他在這兒見面,對我有多麽不利。既然你願意,我也沒辦法。”

斯佩德嘴也不張,微微一笑。“對,你用不著告訴我。”他附和道。

“你知道,要不是我完全信任你,我真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地步的。”她的拇指和食指一個勁地撚著他藍上衣的一粒黑鈕扣。

斯佩德說,“又來了!”語氣裏帶著無可奈何的嘲弄意味。

“不過你知道是這麽回事。”她死乞白賴地說。

“不,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摸摸那只撚著鈕扣的手。“一開頭是因為我要你說出個究竟,為什麽我該信任你,才把我們弄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你不要把事情混為一談。不管怎麽說,你用不著信任我,只要你能說服我信任你就行。”

她打量著他的臉,她的鼻翼微微翕動。

斯佩德笑了。他又摸摸她的手說:“現在先別操心這個,他一會兒就到。把你的事情跟他一起辦完,然後再看看我們該怎麽辦。”

“你讓我用自己的方式——跟他——辦這事嗎?”

“那當然。”

她把手翻過來,湊到他手下面,手指緊緊貼住他的手,溫柔地說:“你真是天賜的寶貝。”

斯佩德說:“別誇張。”

她盡管還賠著笑臉,卻不無責怪地望著他,然後轉身回到搖椅上去了。

喬爾·凱羅很激動。他那雙黑眼睛紅絲密布。沒等到斯佩德把門開大,就扯開又細又尖的嗓子忙不叠地把話倒出來:

“那小子在外面守著這座房子呢,斯佩德先生,就是你指給我看的那個小子,也就是你在戲院門口把我指給他看的人。這事叫我怎麽說得清呢?斯佩德先生,我上這兒來是真心誠意的,絲毫沒想到耍花招,設圈套。”

“我請你來也是真心誠意的。”斯佩德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不過我應該想到他會跟到這兒來的。他看見你進來了嗎?”

“當然啦。我本來可以走過去,看來也沒什麽用了。因為你已經讓他看見我們在一塊了。”

布裏姬·奧肖內西趕到走廊裏,站在斯佩德背後急著問道:“什麽小子?什麽事啊?”

凱羅脫下那頂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經地說:“如果你還不知道,問斯佩德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訴我的。”

“有一個小子,到處盯著我,盯了一整夜。”斯佩德漫不經心地朝背後說。但並沒回過頭去看這姑娘。“凱羅,進來吧,站在這兒講給左鄰右舍聽可沒好處。”

布裏姬·奧肖內西一把抓住斯佩德的胳臂問道:“他跟著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