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部 紫光寺 第十六章

月兒剛掛上東天,馬榮便出了城,輕車熟路,不一會便摸到了紫光寺山腳。循山道石級而上,到了紫光寺外的小樹林,打了個唿哨,兩名值番監守的衙役閃出樹林,見了馬榮,稟報無事。馬榮叫他們留原地細心監察,自己有事要去清風庵偵查。衙役指點了去清風庵的小徑,馬榮便興孜孜向西摸去。——此時纖雲如絲,涼風習習,整個山景十分幽美寧靜。

到了清風庵,馬榮繞庵外粉墻走了一轉,留心窺察地形。他見庵後一片竹篁掩映,墻頭稍矮,四面綠蔭蔥蔥,闃無動靜,便選定作為翻墻進庵的地點。

月亮移進一片薄雲後,馬榮利索地翻進了庵墻,摸索到了侍女春雲的住處——只上廊雲房與這小屋亮著燭火——往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屋裏起了腳步聲,紫門吱軋一聲打開,燭火閃動裏露出一張白凈細嫩的臉來,螺髻歪墮,插著一支玉釵。身上只穿一件杏紅輕綃薄衫,下面系著水綠縐裙。

“你是什麽人?這黑夜裏大膽闖來莊嚴佛境。”那女子將燭火往馬榮臉面一照覷。

馬榮尋思,這俊俏女子必是春雲無疑了,遂拱手見禮,輕聲道:“我是‘和尚’遣來的,名喚邵霸。”一面將那塊畫了流雲蝙蝠的木牌遞與那女子。

那女子接過木牌,照著燭火細細驗看了,登時堆起一臉嫣笑:“原來是邵大哥。我是春雲,這庵裏住持寶月師父的侍女。”說著開大了門,馬榮閃身而入。

屋裏擺設簡陋,梳妝台上擱著一口古瓷花瓶,瓶內插著一簇野玫瑰。一張木床上墊鋪著蔑席,枕衾淩亂,彌散出一陣陣香氣。

馬榮笑道:“好一個神仙洞府,住一位月中媳娥,叫我邵霸找得好苦。‘和尚’竟還封了個啞謎。”

春雲也笑:“我緣何從未見過你?原來也是我父親的朋友嗎?恁的年紀這般輕,生得這般英武雄偉。”

馬榮暗驚,道:“原來春雲姑娘是‘和尚’的女兒,如何生得一個公主模樣。我是沈三的表兄弟,你父親遣我來協同你掘取那邊廟裏的金子。”

春雲熱眼辣辣地細瞅著馬榮:“原來邵大哥有此大任。這事也莫性急,慢慢張羅。”

馬榮噘嘴道:“沈三生時,牙口甚緊,一直瞞著我這事。倒是你父親眼孔大,委我重任。——只不知他們原先約定如何分成?”

“沈三三成六,楊茂德六成三。——沈三原是我父親的弟子,平昔十分敬重父親,故他的三成六裏又勻一半與我父親。金子密信系楊茂德透露,故數他占的份額大。”

馬榮不解:“楊茂德先得知這藏金密信,如何不獨個挖掘,卻拉沈三去剖分?”

“楊茂德的背後還有人,聽說是十分兇悍殘忍。楊茂德一味畏懼,哪裏敢獨個去行動。只得拉沈三作伴當,壯膽。誰知禍起不測,沈三被殺,楊茂德也不知被弄到什麽地方去了。父親當然不允許我私自去搜尋,我得以在此站穩腳跟,也是父親的有意安排,以便隨時暗裏窺覷紫光寺裏外動靜,坐候時機。”

“藏金的人可還在世?他為何不獨個取去,又一層一層生枝節,弄出這許多人命官司來?”

“想來那藏金的也早死了。但是口風透出,一層一層,關節膠葛。楊茂德背後正不知幾層人哩,紫光寺裏裏外外也不知被掘翻了幾何遍數。依我判來,恐是沈、楊兩人弄出了眉目,金子到手了,才遭暗算。——如今這金子在不在,我也不敢說,既是父親差遣你來協助我,我們便仔細勘酌一番如何行動吧。”

春雲從篾席下取出一張叠折成方勝的紙來,解開平展在桌上。——那是她手畫的紫光寺殿閣花園平面圖。

“等寶月師父那邊睡著了,我們便可同去紫光寺察看。父親說金子八成是藏在大雄殿內,你可去燭火邊仔細將圖形熟記在心,莫要臨了捉瓢,再翻葫蘆。”

寶月雲房的燈滅了,馬榮、春雲兩個趕緊便摘了一盞羊角燈,溜出了屋子。

“邵大哥,這羊角燈此刻不能點亮。自沈三橫死,衙門便派來了監守的番役,躲在樹林裏,我們應小心繞過方好。”

馬榮答應,又問:“今夜會不會發現殺死我表兄的兇手。聽說那兇手大膽,仍躲藏在廟裏。也可說是膽小,終不敢出廟門一步,生怕被官府拿獲。”

春雲道:“兇手怎會困守在廟內等死?廟後墻有好幾處闕口,早可以逃脫。想來是金子仍未尋著,不甘休。——不過今夜大好月亮,保不定會遇見那幽靈哩。”

“幽靈,你也見過那個幽靈?”馬榮心中驀地膽寒。

“見過。看去是個高高的女子,穿著一身飄飄閃閃的壽裙,東遊西蕩。”

“沈三會不會便是這幽靈掐死。”馬榮忽問。

“不,不,那幽魂從不傷人。我撞見過一回,她反嚇得登時散失,不留影跡。生人身上有陽火,她陰魂一縷終敵不過陽火。邵大哥不必害怕,殺死你表兄弟的決不會是那個幽靈。我父親也說那幽靈是天上仙姑變的,心地可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