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禦珠案 第十六章(第2/3頁)

洪參軍收拾去彩釉瓷盆,又上前替各人斟了一盅新茶。

狄公忽然站起,嚴肅地說:“諸位先生,我們再來議論正經之事吧!”

他說著走到書房中間黑檀木八仙桌邊,挑了一頭拉出靠椅坐下——他的左首對著窗,右首對著書房的門。

洪參軍會意,上前將八仙桌另三張靠椅一橫排定在狄公對面,示意柯元良三位上前就坐。卞嘉坐了正中一張,與狄公正好面對著面。郭明坐右首,柯元良坐左首。洪參軍則退到隅角的茶幾邊拉一張竹椅坐下。

狄公將八仙桌上一座大銀燭台挪到他左首的桌角上,說道:“洪亮,天這麽悶熱,你可將墻沿一排三對蠟燭全數吹熄。近來我的眼睛閃眩得慌,最忌畏這燭火太亮。你看我的眼睛又流淚了,我的帕巾在哪裏……”

狄公探手去衣袖取出一個大信封,猛然叫道:“老天,險些兒將這封信忘了!這是適間剛送來衙裏的,上面還簽著‘火急’和‘絕密’的字樣哩!呵,先讓我將這信看閱一遍,諸位先生耐心等候片刻。”

狄公撕開火漆封口,抽出一張折叠齊整的信紙,信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一頁蠅頭小字。狄公一面看閱不覺喃喃有聲:“有人告發說他的一個甥女在某員外家當侍婢,一日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後生誘拐而去,對,對……是了,可憐那丫頭如是被那廝禁毒了——”

停了半晌,狄公眯起眼睛又繼續說道:“那人說他的甥女曾偷看了一眼那歹徒的臉,啊,竟沒了刀疤,換了人了!天啊!竟是……哦,她認出了那歹徒。他說他寫此信曾猶豫了好久,擱了又擱,拿不定主意。顛來倒去思量了幾日,決定還是來向官府狄老爺告發,那人正是……唉,那歹徒的姓名如何寫的?”

狄公將那信紙湊近了眼睛,端詳半晌,又搖了搖頭說道:“看不清楚,唉,從不曾見過如此潦草的字跡,又小又亂,密密麻麻擠作一團,像蠅屎一般。”

他斜眼看了看柯元良:“柯先生能否替我將下面的念讀一遍?我老眼昏瞀,竟不管用了。”

柯元良木然發呆,正不知如何理會。

狄公剛待要將那信紙遞給柯元良,忽一轉念又縮回了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不,不,我怎可將告發到官府的密信擅

自給外人看問?萬一有個差池,如何了得?還是留著回衙裏自個慢慢細看吧!”

狄公將信折造了重新納入袖中,偷眼遍看了八仙桌對面三人。蠟燭光影裏他們的臉拉長了顯得十分緊張,適才的輕松愉悅為之一掃。

狄公擡眼平靜地環視了書房,除了他自己左首桌角一座燭台外,書房裏其它地方一片黑暗。剛熄滅的那三對大蠟燭的氣味彌滿了整個房間。

房門半開著,房門口非常暗,只有走廊上那盞油燈隱隱透進點亮光來。狄公呆呆地望著那扇半開的門,心裏只覺恍惚。桌子對面的三人則被狄公剛才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語弄得神智迷糊,如墮入五裏霧中。

狄公又開口道:“從案情跡象看來,那殺人元兇必是一個異常險惡且又異常狡獪的人。他……”

狄公突然中止了話頭,飛快地向右首溜了一瞥。房門輕輕被人推了一下,飄進一絲冷風來。

柯元良在靠椅上開始躊躇不安起來,把個身子前後左右扭來扭去。卞嘉咬緊著嘴唇呆呆望著狄公。郭明則拘謹嚴峻不見有半點窘迫之狀。

狄公又繼續說:“他的品性已可大致揣測,他必定沉湎女色,形勞神虛,七情顛倒,九宮迷亂。一個被斬首的殺人犯在供狀上說,他每一閉目輒見眾鬼裸形怒目追逐而來,呼冤叫屈,陰風淒淒,好不怕人也……”

狄公這番看清了,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漸漸移向房門和骨董拒之間的隅角,而房門已被人輕輕關上。必是有人溜進了書房!狄公心裏不禁一陣悸動,額上沁出了汗珠。——難道真會有第四個人出現?

“我親自審訊過那殺人犯。他說他每一入睡便覺有人勒住他的脖頸,剁他的四肢,剔他的五臟,碾壓他成齏粉,推他入油鍋,忽兒又二百四十刀,一刀一刀剮。醒來往往大汗淋漓,驚恐萬狀。”

卞嘉禁不住脫口說:“竟有如此可怕的夢境?我曾聽人說人醒了覺是夢,人不醒便是實。昔時莊子夢身為蝴蝶——”

狄公道:“那人後來果然勒死了自己。——你說是瘋癲還是什麽?我看是恐懼和悔恨,可見為人莫行不義,更不可萌起殺人之心。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豈只是書中說說的?”

天上滾過一陣閃雷。

突然,洪參軍驚異地叫了起來:“老爺,房門好像被人推動了,要不要我出去看看?莫不是有人在偷聽?”說著急急走到八仙桌邊卞嘉的背後。

一時間狄公不知如何是好。由於一個特殊的原因,他不能預先告訴洪參軍他今天撒下的網正有意等待著第四條魚的遊入。顯然洪參軍看見的是那個潛入者的離去,但他錯以為有人剛剛溜進了書房。狄公高聲喝道:“洪亮,你體得胡言亂語!莫不是花了眼平白生了疑心。你回茶幾邊去坐下,不許再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