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柳園圖 第九章

陶甘走進了枕流閣。那服侍葉夫人的女仆站在門口等侯傳話。

陶甘道:“老爺,這案子可有了眉目?這女仆對葉奎林滿腹仇恨,老爺可親自問問她。”

狄公道:“兇手當是葉奎林的熟友或地位卑賤的人。葉奎林讓他進來這枕流閣,不讓座又不敬茶,自顧吃他的糖汁生姜。後來兩人動了武,是夙嫌、是新仇,還是言語一時不合暫且不知。地上扔著皮鞭和摔破的花瓶便是動武的明證。兇器並不鋒利,只是靠巨大的力氣才砸破葉奎林的半邊臉面。兇手當是體格豐偉,膂力過人。”

狄公示意陶甘叫那女仆進來。

女仆看了看葉奎林的屍體,惡心地皺了皺眉頭,上前來向狄公道個萬福。

狄公和藹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桂花。”

“你來葉府多久了?”

“我家世世輩輩是葉府的奴仆,我就生在這葉府裏。”

“你主人被人殺了,你有什麽想法?”

“老爺,他是一個放蕩的老色鬼,一生幹盡了壞事,死了倒也幹凈。老爺不知,這老色鬼每天都要拉些妓女到這長廊裏來尋歡作樂,追逐淫戲,醜態百出。他對奴仆兇狠殘忍,恣意虐待。稍不順意,便鞭子抽打。六年前主人就在那張繡榻上將一個奴婢活活用鞭子抽死!老爺不信可去後院竹林裏發掘,那屍骸還在哩。”

“桂花,我問你,可有個何朋的常來府上?”

“呵!老爺問的是橋對面的何將爺?往昔時倒常來府上,奈何侯爺一心只在女色上,故長久不來走動了。何將爺乃真是一個賢良君子,何家祖上三代都是將軍,可現在朝廷竟不

許他身佩腰刀,一身武藝只能用來打野獐子、射老雕。”

狄公又問:“桂花,你猜來是誰殺的你家侯爺?”

“必是那等為妓女拉皮條的無疑。可是近來時疫兇急,妓女都逃出長安去了,侯爺整日納悶得慌。”

狄公又問:“桂花,誰替葉夫人看病來?”

“盧大夫。侯爺說他是個正經大夫,我不知他的醫道如何,我看他正是同侯爺一樣的荒淫好色之徒。——侯爺與妓女鬼混時,他都在場!”

狄公點點頭。

陶甘說:“葉奎林的私生活外面知曉的甚少,就是梅長官也不曾同我們說起過。看來葉奎林行事還是小心謹慎,並不聽聞他有這等醜事外揚。”

狄公低頭突然發現繡榻的腳邊有一閃閃發光的東西,忙俯身拾起,見是一枚嵌著紅玉石的耳環。細看那玉石上還有一絲未幹的血跡。

“今晚必有女子來過這長廊!陶甘。”

一陣風吹來,八仙桌的蠟燭熄了,年輕的侍仆趕緊取了撇火石重新將蠟燭點亮。一面小心避免去看那死人。

狄公叫住了她,問道:“今晚來這長廊的女於是誰?”

年輕侍仆的臉頓時轉蒼白,支吾答道:“那女子……她,她決不會殺了侯爺!”

狄公道:“她可以是一個證人。——殺侯爺豈是一個女子能幹得出的?”

侍仆乃說道:“十天前我見她第一次來府上,以後便時常來了。今晚卻未知來過沒有,每回來都是兩個人。”

“兩個人?!”狄公驚問。

“老爺,真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天小人聽得長廊裏傳出美妙動聽的歌聲,忍不住上樓來偷看了。那女於很是年輕、容貌真如天仙一般艷麗。那夜還聽見有鼓聲伴唱,那男的因是背著小人,沒看仔細,想來便是擊鼓的。後來那女子又在繡榻上跳起了舞,看得小人幾乎著迷了。”

狄公道:“你們此刻可以走了。倘有客人來府上拜訪,務必問了姓名回報於我。”

侍仆答應,退下了枕流閣。那女仆也跟隨而下。

狄公對陶甘說:“那兩人今夜確實來過,有這枚耳環為證,桂花說兇手可能是一個拉皮條的人,這猜測或許是對的。葉奎林虐人成性,那女子的歌舞不稱於心,便掄起鞭子要抽那女子,那男的出來阻攔。阻攔不了,一時怒起便與葉奎林搶奪鞭子、並用身藏的鐵棒將葉奎林打死。——這種拉皮條的都有一兩手防身的招式,術業雖卑賤,卻往往有血氣之勇,事急便會殺人。”

陶甘點頭道:“既是賣唱的男女;葉奎林自然不會讓座敬茶。他們殺了人便很炔溜走。偌大二個葉府,並無有一兩男仆,誰人阻攔?我思量來這賣唱的女子多半是舊城某家煙花行院的妓女,並不難尋覓。”

狄公道:“我們不妨再在這裏細細找找,或許還能發現些兇手遺落的東西。”

狄公走到窗軒前,卷起湘妃竹簾。見樓閣外正面臨運河,黑呼呼的新月橋宛在眼底。運河流到這裏剛好一個轉彎,故河面甚是寬闊。狄公再低頭一望,猛發現這枕流閣名副其實枕在水流之上,長廊之下支立著一排石柱,石柱的底礎全在瀕臨河岸三四尺的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