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朝雲觀 第十二章

狄公從康翼德房間出來就走進對門摩摩那房間——右首第四間。房間沒有上鎖,他推開一看,裏面沒有人,桌上一支燭火點得“嘩啪”作響。房間裏空蕩蕩,除了一張大木床,兩把靠背椅,並無什麽家具,衣架上也沒有掛著東西。狄公打開桌子的抽屜,裏面空空如也,且積了一層塵土。他跪下看看床底,只見兩只耗子飛快地竄逃。倘不是那支點燃的蠟燭,誰也不會相信這房間裏有人住著。

狄公懊喪地搖了搖頭,撣去了膝蓋上的灰土,便走了出去。

他來到陶甘的房間,陶甘正獨個坐在火盆邊等著他。陶甘一見狄公進來忙遞上一塊油炸糕和一盅熱茶,狄公這時才感到又饑又渴,接過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面斷斷續續將適才與丁香小姐和康公子的會面情形告訴了陶甘一遍。

狄公最後說;“看來白玫瑰的事只是極為普通的家庭爭執,說不定明天我去一勸說,她便會回心轉念,高高興興地跟隨康公子回京師去。那包太太倘要攬事,我便出面幹預。如今還有一個疑團尚未解開:究竟是誰暗中襲擊了我?他又為何要襲擊我?”

陶甘撚著他頰上那三根長毛,說道:“老爺,丁香小姐不是說摩摩對這朝雲觀的路徑門戶極為熟悉麽?他性情古怪,形跡詭秘,我疑心他與去年這觀裏死去的那三個女子有關聯,如今他又挾持了那個可憐的獨臂女子,不知躲藏在哪裏施逞他的暴行了。”

狄公點頭道:“這話甚有道理。你適才說膳廳裏一個遲到的道士大發牢騷,又說少了一副杯箸。我疑心摩摩這家夥已換上了道袍雲履裝扮成一個道士了,故先占了一副杯箸,保不定他在眾道士中廣有同黨,不然哪能行動自如,不露破綻。也許正是他偷聽了我與真智的談話,我曾向真智問及那死去的三個女子之事,他心中生虛,怕罪行暴露,故恨我入骨,伺機暗算我。”

陶甘點頭道:“他敢於對老爺下此毒手,正可佐證老爺的判斷。老爺為一縣之主,倘有不測,這整個朝雲觀非一番大折騰不可。上自真智、道清,下至提點、執事、雜役沒有一個脫得幹系。故觀中上下之人沒有這個膽魄敢加害老爺性命。惟有摩摩這廝不忌畏這一點,他下了手便可逃之夭夭,他也不會顧恤觀中和戲班裏人死活。另外有一點也須明白,老爺既已提出要去聖堂下的地宮瞻拜玉鏡的金身,宗黎又說起玉鏡死的蹊蹺,莫不是謀害了玉鏡的一夥黨徒害怕你要著手勘查玉鏡之死因,故千方百計阻止你的勘查,甚至用襲擊你的辦法來警告你不要再在玉鏡之死上尋文章了。”

狄公將拳頭往來上一擊,說道:“宗黎此刻在哪裏?我們必須先從他嘴裏弄清玉鏡的真正死因。”

陶甘道:“我離開關賴子房間時宗黎還在那裏飲酒作樂,戲班今天發薪,大家都擬狂歡一宵。”

狄公道:“此刻我們便去找他!”

陶甘打開了房門剛待要邁步出去,狄公忽又聽得那熟悉的窸窣聲,一個黑影向走廊隅角一閃而逝。

“你去把住樓梯:”狄公大聲命道。他自己撩起長袍急忙向走廊隅角追去。

陶甘迅速跑到樓梯口,從衣袖中抖出一根塗了蠟的苧麻細繩,一頭紮在樓梯扶手的欄杆上,高出地面約半尺,一頭抓在手裏,躲在暗中伺候。

不一晌狄公回轉來,沮喪地說道:“那歹徒溜了,晦氣。原來走廊那端還有一條狹窄的樓梯。”

“老爺可看清了那人的形貌?”

“我追到隅角時,那歹徒早已無影無蹤。可以斷定,他正是頭裏暗算我的人!”

“何以見得?”陶甘疑惑。

“他身上散出的那股膩香與我被擊昏前聞到的一樣,那衣袍的窸窣聲也一樣。這歹徒很可能已偷聽了我們適間的全部說話。走,我們此刻便去關賴子房間找宗黎。”

他們來到關賴子房間,偏巧見宗黎一個人醉伏在桌上,嘴裏哼哼卿卿的。不知怎麽,其他的人都不在房間裏。

狄公坐下,嚴厲地說道:“宗公子,此刻果有人圖謀害我性命。時間緊迫,你快將玉鏡真人之死的內情告訴我!”

宗黎見狄公臉色冷峻,言詞銳急,酒先嚇醒了一半,他支支吾吾說道:“老爺,玉鏡之死固然有些蹊蹺,但我委實不知端底詳情。”

他畏懼地望了一眼狄公,又斷斷續續地說道:“家父與玉鏡真人交情篤厚,彼此常有書函往來。玉鏡給家父的最後一封信中對真智甚有微詞。真智覬覦著玉鏡住持的寶座,他對孫天師阿諛逢迎,曲意獻媚。因為孫天師與當今長安的洞玄國師交情甚深,只要洞玄國師發下一牒玉旨主他便能代替玉鏡升上住持的寶座。真智不僅深忌玉鏡,而且……而且玉鏡信中還暗示真智與去年夏天觀裏那三個女子之死有些牽連,總之,他對真智的品性操行很是不滿,且疑心觀中發生過許多見不得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