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黑狐狸 第三章

孟菽齋的宅子座落在東門內一條狹窄的小巷裏。官轎好不容易才擡到了一座高大、重歇山檐的碧綠琉璃瓦門樓下。衙役將圍觀的人群驅趕,高高的轎頂搖曳著擡進了年久斑駁的黑漆大門。

羅縣令與狄公下得橋來,只見這宅子的前院煞是寬敞古樸,兩株參天的紫杉遮了一半院子的蔭涼。涼風習習,甚是涼爽。兩株紫杉間一條青石板路通向一個古色古香的朱柱大廳。孟菽齋穿戴齊整忙走出來大廳降階恭迎。

孟菽齋長揖施禮,低聲說道:“敝舍出了人命大案,勞動大駕親臨,小民迎迓遲了。且請羅老爺及縣裏諸相公先大廳用茶,方便小酌。”

(迓:讀‘訝’,迎接。——華生工作室注)

“孟掌櫃無需這般繁冗禮數,本縣身為民之父母,實則百姓侍役。出了如此人命,焉敢絲忽怠慢,坐誤大事?此刻即煩掌櫃引導去那後院宋秀才住房。噢,此位是我的朋友狄仁傑,浦陽縣的縣令正堂。”

孟菽齋領著羅、狄兩位老爺,穿過月洞門進入一大花園,沿一排紅漆窗欞的平房走來。一路華木珍果,煞是奪目。巡官、緝捕跟隨在後,腰間掛著的鐵鏈索“啷當”有聲。內宅的女仆急忙走進。這時狄公發現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正隔著窗欞盯看著他們。

孟菽齋說:“羅老爺、狄老爺,宋秀才住在後院最深處。半夜出事時,我們一點都沒聽到有叫喊聲、呼救聲……”

“昨天半夜?那麽你為何直到今天中午才來報案?”羅應元起了疑心。

“回老爺話,我們是今天中午才發現他死了的。——宋秀才早上總是自去大街進早點,早茶也是他自己打點的。午飯和晚飯則由我這裏的女仆送去。女仆今天中午送飯去時,發現他沒開門,便在門首叫了好幾聲,卻是不見聲響,擔心是病了,慌忙喊來管家撞開門一著,卻已……”

“原是這樣。”羅縣令點頭。

守著那屋的衙役見是老爺來了,忙啟鍵開了房門。

“老爺,你們看這房間被兇手洗劫得成這個樣子!這裏原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愛的地方,清靜雅潔。她老人家平日裏便坐在這窗前讀書寫字。可現在,你看那檀木書桌零亂不堪,抽屜都拉了出來……”

檀木書桌旁筆記、書劄、信箋、名刺撒滿了一地,一個紫色的牛革錢盒扔在地上,盒裏早是空了。

羅縣令禁不住說道。“孟掌櫃,我看得出令堂大人是極喜愛詩歌的。”

屋裏靠墻一排書架堆疊著一函函的青藍封皮的書帙。書冊間插著許多絲綢標簽。羅應元隨手取下一冊正待要翻閱,但一轉念,又進口到原處,回頭問道:“我想這門簾後便是宋秀才的臥房了吧?”

(帙:讀‘秩’。——華生工作室注)

孟掌櫃點了點頭。

羅應元伸手將門簾拉到一邊。見這臥房比書房大一些,靠墻一張大床,床上被褥淩亂掀開著。床頭上的蠟燭已點完,床下一只衣箱被拉出床外,箱蓋開著,露出一堆雜亂的衣服。一支嶄新竹長笛掛在墻上。後墻有一扇堅固的門,門後豎著一根粗長的門閂。

仵作見老爺進來,忙站起侍立一旁。

宋秀才的屍體躺在地上。

“狄公見那宋秀才是一個骨骼寬大但瘦削清臒的年輕人。俊秀的臉上留著短短的胡髭。發髻松了,頭發粘在地上的一灘幹凝的血泊裏。一頂滿是血汙的黑帽子掉在他的頭邊。他穿著素白細麻內衣,腳登一雙軟氈拖鞋,鞋底上有幹上的痕跡。致命傷在右耳下一個大血口子。

仵作向羅縣令深深鞠了一躬,開言道:“啟稟老爺,這右耳下的大血口子是用一柄砍刀或大菜刀捅破的。據死屍的狀況判斷來,被殺時間應在午夜前後。”

羅縣令突然問道:“孟掌櫃,聽你也說死者是午夜被殺,你的依據何在?”

孟菽齋小聲答道:“這宋秀才雖脫了袍褂,但尚未上床躺下。我們知道他睡得很晚,有時午夜他的窗戶還亮著燈火,我想會不會在他剛要上床睡覺時兇手襲擊了他。”

羅縣令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知道兇手是如何進得這屋裏來的?”

孟菽齋嘆了口氣,然後回答:“女仆們告訴我她們送飯去時,常見秀才獨自兀坐床頭苦思冥想,很少應答她們的問候,象是有無限的心事纏住。不過,秀才很少以錢物為意。昨天夜裏準是他忘了閂上這房門,同時也忘了將後院花園的門閂上,故弄出這般事故。老爺不妨去那花園看看。”

羅縣令一行隨孟菽齋一起出了花園後門,見是一條僻靜的小巷。

“老爺,這小巷深夜人靜時常有些流浪漢、乞丐、偷兒出沒。我幾番提醒秀才進出花園切莫忘了鎖門上閂,這些事兒他很不介意。今天發現他死了時,這臥房後門正是半開著,花園的門雖關合著,但沒有上閂。這事想來也不難解釋。一個歹徒經過這小巷時發現花園的門半開著,便溜了進來。他蜇進小屋時滿以為屋裏的人早睡了,便大膽闖進臥房,正撞上宋秀才,於是動了武。秀才哪裏是歹徒的對手,一刀便被結果了性命。接著那歹徒便搜尋錢財,找到那錢金後,他就拔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