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十一章

翌日狄公睡到日頭老高才起來,自個燒湯凈面。洪亮、喬泰、馬榮三人早在書齋等候半日了。

狄公匆匆進了早膳,便將昨夜喬裝私訪的詳末細述過一遍,引得三人咯咯直樂。

馬榮道:“老爺倘是偕我同去,必能將那毛祿賺來,毛福的死如今只有找他問話了。”

(賺:讀作‘鉆(石)’,哄騙。——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笑道:“今日正擬派你去龍門酒店勾當,找到那個魚頭掌櫃。他是這裏漢源的丐戶團頭,心性爽直,且能服眾。又訂立一條規矩,不許任何人動刀子。你去將這四兩銀子賞與他,明言是我給的酬賞。再問他毛祿的下處,務必將毛祿帶來衙門。”

馬榮接過銀子便要告辭,狄公一把拉住.“且慢,還有一番話沒與你講哩。”說罷又將垂柳如何半夜將他引進韓府、韓詠南訴說離奇經歷、垂柳有關佛堂的一番言語,一五一十說了。想聽聽他們三個的看法。

喬泰道:“這韓詠南必是設計誆騙老爺。他這一番遭遇,離奇古怪,誰人肯信?”

洪亮道:“韓詠南造出黑龍會死灰復燃,危言聳聽,意在警告官府,草草間結杏花一案。不然,也要仿效這一手段脅迫老爺,用心恁的險惡,遠勝舌底生蓮、娓娓言勸者。”

馬榮道;“他額頭上的青紫傷,信是苦肉之計。老爺將他立即捉來,真的動點他的皮肉,必然吐實。”

狄公撫須長吟。聽他三人異口一詞,也中心堅實三分。

“前夜杏花誤以為他吃醉酒伏案睡著了,才吐了那句言語於我,自以為小心十分。誰知已被他暗裏窺聽。意思也大略說中,只是言詞稍不同。不過,杏花沒提黑龍會,韓詠南則有意拿這大題目來難我。”

洪參軍一愣:“記得老爺說過,杏花說話時臉面對著伏案而睡的韓詠南。倘真是被他偷聽了,如何不吐原話,卻道什麽黑龍會。況且老爺又不知你的身後有沒有人。——倘杏花的話是被老爺你身後的人聽得,韓詠南這一番遭遇似又當別論。”

狄公心一動:“這話怎講?”

洪亮乃咬字咬句道:“杏花與老爺講那活時謹慎萬分,想來左右必無閑人。又見韓詠南熟睡,才敢開口。倘若當時老爺背後有人,聽得杏花言語,誤以為杏花與韓詠南密告,故弄出那出劫人的戲文。韓詠南摸不著頭腦,無端受一番驚嚇,又傷了皮肉,這才暗裏來求老爺。——若是這樣,或恐韓詠南訴說的全屬實。杏花密告城裏正策劃一場危險陰謀,正應著黑龍會死灰復燃,密謀起事。”

狄公聽得明自,心中又翻出波浪。轉思細想,又覺不然。

“倘是當時杏花言語系是我背後有人聽去,那劫了韓詠南的匪徒何以沒說原話,卻只囫圇吐個意思。似屬猜測,並非實信。再說當時杏花還叫了一聲‘老爺’,我背後之人聽了,難道不知所指,反捉了韓詠南去?”

洪參軍道:“那人未聽見‘老爺’兩字也未可知。當時酒酣耳熱,有不著意偷聽,只是偶爾飛入半句話來耳中。不然,他何意沒提杏花問老爺不不會弈棋的話。想來也是沒聽親切,只捉了個大意,揣摩出端倪,才貿然動手。意圖封死韓詠南口,不致泄漏反跡。”

狄公乃覺不安。若真是黑龍會余黨謀逆,而官衙一無所知,罪莫大矣。

“馬榮,你拿獲毛祿之後,即去楊柳塢找到白蓮花,設法問清當日酒宴上韓詠南打盹時周圍可有別人。問的更直捷點,就直說當時可有人在我背後。”

馬榮領命去了。洪亮、喬泰也各自衙舍公幹。

狄公批了一疊例行官牘,心中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忽的又想到一事,便又傳洪參軍來商議。”

狄公對洪參軍道:“馬榮去問白蓮花固要緊,我還有一法可以分辨韓詠南所言可是實情。你去衙舍拿來漢源地圖。”

須臾洪亮轉回,將一幅畫有漢源山川城郭的地圖平鋪在書案上。

狄公指著地圖上標明孔廟的地方道:“這裏是韓詠南被劫持的地點,然後轎子向東擡去。似是進了山裏,下了幾道山坡,便全是平路,正合了東門外這條驛道的形勢。洪亮,你估量來,擡著轎子走了一個時辰,可到哪裏了。”

洪參軍指著地圖上渭南平川的一個軍鎮道:“約莫可到這裏。”

“韓詠南說下轎後又被拽上了十來級台階進一堂屋,才到了那石室。這裏一帶倘若有一幢館墅和一處宅院,便是契合。”

兩個正說得投機,馬榮已回衙來,進來書齋一屁股坐定,便叫晦氣。。

狄公道:“看你一臉愁容,便知出師不利。可是毛祿沒捉著。”

馬榮道:“我找到龍門酒店,即將老爺那四兩銀子賞了那個魚頭掌櫃。魚頭掌櫃還不信有此等好事,用牙齒使勁咬了半日,又擲地叮當幾回,才喜孜孜收過,敬我象個佛祖。我問毛祿下處,他道見在一個雞毛妓館裏棲息。等我趕到那家妓館,鴇兒卻道今日一早攜了個女子與一個叫獨眼龍的一並去了徑北。我只得折去楊柳塢找白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