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宮案 第四章(第2/3頁)

馬榮輕撚短須,小聲說道:“老爺向非目不見睫之人,大哥所慮,他豈能不知?我揣度來,如何審時度勢,應付逆境,從而轉危為安,化險為夷,老爺恐早有錦囊妙計了。”

喬泰道:“目下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縱有妙計良策,只恐難以抵敵。若論我等,倒下一橫,立起一豎,何懼之有?然老爺妻室家小又當如何?錢牟一旦得手,對她們絕不會心慈手軟。我意不如直言極諫,勸老爺一時詐降錢牟,做做屈節事仇的樣子,再徐圖萬全之策,為民除害。我們只要派精細之人將此間軍情飛報長安,不消半月,一團官軍就會開到蘭坊。”

馬榮搖頭道:“你未請自諫,老爺一定不聽。我看還是權且稍候一時,看其演變,再作道理。至於我本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殉命疆場,乃我善終,此念至今不渝。”

喬泰道:“如此,就依賢弟之言便了。我們進屋去吧,適才所言體要再提一字,洪參軍與陶甘一個年邁,一個體弱,他們知道也無濟於事。”

馬榮點頭。二人進值房,狼吞虎咽,飽餐一頓。

飯畢,陶甘擦擦下巴,說道:“我在衙前當值聽差已六年有余,對老爺可謂了解甚深。現在當務之急乃除霸安良,況又非是順風吹火,馬到成功之事,但此時此刻他卻舍本逐末,一心想著一件積年舊案和一件也許永遠不會發生的謀殺案,真令人費解。洪參軍,你一輩子與老爺朝夕相處,對他最是了解,不知你對此有何高見?”

洪參軍左手托了胡須正在喝湯,見問,放下湯碗笑道:“這許多年來,我了解老爺最深的只有一件事,即是。對於他的決斷。你休要多言!”

眾人皆笑,起身回到狄公內衙書齋。

狄公於洪參軍幫他更換官服之時說道:“公堂之上一無書差,二無皂役,你等四人權且替他們一替。”

內衙與公堂之間只隔一塊帷簾。狄公將簾子拉開,徐步走進公堂,於高台上公案後坐了,命洪參軍與陶甘持立兩旁,權當書辦,又命馬榮與喬泰立於高台前堂下,充作堂役。

馬榮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向喬泰瞥了一眼。二人均不明白狄公為何定欲做出一副真正升堂審案的樣子來。喬泰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廳,禁不住想起了昔時他看優伶演戲時的情景。

狄公驚堂木一拍,拖長嗓音喊一聲“升堂”,命喬泰將案犯押至堂前。

喬泰將六,名強人及一名犯婦用一根鐵鏈栓了,帶上大堂。

狄公面色嚴峻,命陶甘將案犯的名姓、職業等—一錄下。

狄公開言道:“眾犯聽了,汝等嘯聚山林,攔路打劫,意欲謀財害命,犯下死罪。依我大唐條律,應沒收汝等家產,將汝等梟首示眾三日,以儆效尤。但異民守法向善,乃牧民者之本分。本縣念其受害者無一喪命,受傷亦輕,又念汝等實屬初犯,且是受人所逼,不得已而為之,故將此案視為特例,以天下心為本。慈悲重於法治,決定將汝等釋放。但須依了本縣一條:汝等須權當本衙隸役,由方正領班,聽差衙前。望汝等好生將功補過,報效國家。到一定時候,本縣自當釋放汝等。”

眾犯聞言均形容蘧然。

(蘧:讀‘渠’,蘧然:驚喜的樣子。)

方正垂淚道:“老爺網開三面,慈悲為懷,赦了小人等死罪,恩同再造,小人等自是刻骨銘心,作牛作馬,報答不盡。本當恭敬不如從命,只因錢牟生性狠毒,最會記恨,對我們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們躲過了今日,也逃不過明日,老爺饒了我們,我們也是避坑落井,早晚還是個死!”

狄公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擡頭看看你們的縣令!仔細瞧瞧朝廷賦予本縣的這頂烏紗官帽!此時此刻,全國千百朝廷命宮正頭戴各式烏紗帽於大小公堂之上,為國執法,為民除奸。這烏紗帽乃國家堯天舜日、百姓安居樂業之本。此為我列祖列宗所循,上順天理,下合民情。我等炎黃子孫豈能數典忘祖,有違古訓!自古日不西出,水無倒流,錢牟可呈兇一時,又豈能霸道一世!他螳臂擋車,必將粉身碎骨!

“統統立起,解下鎖鏈!”

狄公這—番開導,鞭辟入裏,言簡意賅,方正等眾人自是淪肌浹髓。又見縣令如此信心百倍,早被折服,不能自已。狄公的四名親隨幹辦聽了這雋永之言,自知亦是開示他們。喬、馬二人好生羞愧,低頭無語。聽狄公命給案犯松綁,忙將七人鎖鏈打開。

(淪肌浹髓:深深地浸入肌肉和骨髓。比喻感受深刻或受影響嚴重。)

狄公又對方正等眾人說道:“汝等人人含冤負屈,受錢牟之苦非淺,退堂後可將各自冤情報於陶甘和洪參軍二人,到時本縣欲對諸案—一審理。日下行中急務頗多,汝等須協力同心,助本縣一臂之力。你們六人即去兵庫,將兵刃成衣擦洗幹凈,本縣的親隨幹辦喬泰和馬榮隨之便去教習你們操練。方正之女可去內宅侍候上下,聽從管家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