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3頁)

祿二郎的父親銀藏突然叫了一聲德之助,德之助那時正在自家的田地裏拔雜草。據祿二郎的父親說,祿二郎從昨天開始,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銀藏的口氣十分憤怒,眼睛卻微微發紅。德之助立刻明白,他徹夜未眠。

德之助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隨便安慰了銀藏兩句,便回到家,又立刻飛奔了出去。

“這麽晚了,要去哪裏啊?”德之助的妻子阿雅不滿地詢問不吃晚飯就出門的德之助。但不安感驅使著德之助,這股不安正指向最壞的結果。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不斷響起。

太陽轉瞬間西沉。德之助到達聖胡安包蒂斯塔號時,若不仔細看已經分不清碼頭與水面的區別了。他打開從家裏帶來的燈,終於到達了船邊。

他決定相信直覺。他順著繩梯往上爬,途中又借助其他繩子,最終跳到了甲板上。德之助想起還是少年的時候,為了逃避醫生的檢查,曾與祿二郎一起藏在船裏。兩人呈“大”字形躺在甲板上睡了一天,回家時已被曬得黝黑。還曾惡作劇般猛敲時鐘,招來狠狠的責罵。德之助回想起了種種往事。

側耳傾聽。船尾附近好像傳來了聲響。

德之助發現了一個背對自己、坐在地上的人影。他立刻明白那是祿二郎,但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他將燈照向腳下。甲板上有汙漬。是血。血跡斷斷續續的,一直延伸至祿二郎所在的位置。

“這、這是那群人幹的嗎!”德之助喊道。

“正如你所說,那些人確實可疑。”祿二郎想擠出微笑,卻做不到,他開始劇烈地咳嗽,“我去了白石大人的宅邸,僅僅如此便被圍攻。我只是站在門口,連門都沒進。”

“去諫言?”

“我只想陳述道理。”

“沒人喜歡道理。”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迄今為止,這座島就像一個被遺忘了的孩子,安靜地生長。如同支倉大人所說,外來的黑船要求幕府解除閉關鎖國,老實地答應就好了。這座島什麽都不會變啊。還像以前一樣,西班牙人會到訪,有時也有英國人出現,與島那邊的仙台藩和江戶幕府保持著細絲般的聯系。這樣不好嗎?我只想去說這個啊。”祿二郎不疾不徐地講述,卻無法消除德之助心中的不安。

“都流血了。走吧,回家。”德之助蹲下,靠近祿二郎,讓他扶住自己的肩。

祿二郎發出了悲鳴。德之助發現觸摸過他的右手上全是血,祿二郎的肩部有深深的刀傷。

“沒有遠見的國粹主義者。”祿二郎囁嚅著,“封閉這座島,向島民們灌輸這座島的優越性,企圖造成騷動。聚集在白石大人身邊的全是這種瘋了的思想家。”

“你是被那些人砍了嗎?”

祿二郎像在尋找什麽。德之助舉起了手中的燈。他在削木頭。跨坐在一根粗圓木上,用手中的小刀削。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削木頭的響聲。祿二郎的手每動一下都會有血流出,握著小刀的手已經是黑色的了,甚至看不出手的形狀。

“讓我看看你的手。”德之助對祿二郎說。

祿二郎的雙手沾滿了血,指甲要麽掉了,要麽從中間裂開。

“喂喂!”德之助喊道,“喂,你的手!”

“那些人是白癡。居然認為可以通過拔指甲改變人的想法。我的想法又不在指甲裏,也不在被他們打的腦袋裏。”

“喂,咱們去找醫生!”

“佩拉爾克老師已經不在了。”祿二郎微微地笑了,“沒事,我還能刻木頭。”

“這和你刻木頭沒關系!”

祿二郎陷入了沉默。他將雙手從祿二郎的手中掙脫開,繼續削木頭。

“這根木頭,是從船上弄下來的?”德之助注意到了這一點。這根木頭看上去像是船的骨架的一部分,比如說龍骨。是從舵附近弄下來的吧。

“我喜歡櫸木。這艘船總歸會被燒掉,這樣的話,用它也不會被懲罰吧。”

“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去年,我出過一次島,對吧?”

“好像是。”

“那時我遇到了一個長洲藩的男人。他叫吉田松陰。”

德之助聽說過這個名字。是前段時間想要搭乘美國的船,卻失敗了的人。後來他被懲罰的消息甚至傳到了荻島。

“他學過歐美的軍事理論,熱愛學習,充滿好奇心。我偶然與他相遇,一起生活了幾天,發現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最後,他這麽對我說:‘祿二郎,您不是一個能運用優秀的頭腦發起行動的人,而我是。’”

“好自以為是啊。”

“事實上確實如他所說。我同意他的說法。他是一個行動派,而我不是。我做不到。最多只會嘴上說說。”

“夠了,走吧!”

“我想做一個稻草人。”渾身是血的祿二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