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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大學的校園之後,加山聰的胸中塞滿了類似失敗感的東西,這種東西在去醫院的時候就產生了。加山走進醫院以後,要求跟夜間急診的負責人見面,希望了解一下為什麽拒絕收治健太。辦

公室主任只能根據他自己的推測說,可能是因為值班醫生是個內科醫生。就連辦公室主任都不知道醫院裏發生過拒絕收治受了重傷的病人的情況,這叫加山感到很吃驚。譴責一個連具體情況都不知道的人,沒有什麽意義。於是,他問了一下“出事那天晚上是哪個醫生值夜班”,然後就退出了主任的辦公室。

加山了解到,當天晚上的急診值班醫生久米川就是出事那天晚上拒絕收治健太的值班醫生,於是打算找他談談。如果事先約好了,對方就會有準備,所以加山決定搞突然襲擊。晚上,他先去急

診候診室,隔著診療室的窗戶看了看久米川長什麽樣。第二天清晨四點起床以後,他趕到醫院的停車場,在那裏等著久米川下班。

久米川拒絕收治健太的理由,一半是加山預科到的,一半是加山沒有想到的。如果說因為久米川是內科醫生,所以拒絕收治,那麽這家醫院的急診是為了什麽而設置的呢?值班的內科醫生可以打電話把外科醫生叫到醫院裏來嘛!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只能說這個內科醫生根本就沒有治病救人的精神準備。

加山追究到這一點的時候,久米川的回答是:看急診的人太多了,不過那些看急診的人都是一般的感冒患者,並沒有重病。他們晚上來看急診,為的是躲開白天看病的人多的時間段。正是這些“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的人,奪去了健太的生命。

久米川為了逃避責任,還說出了一個大學生的名字,並且認為晚上來看急診就是這個大學生的發明。加山聽了,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久米川則趁機溜走了。

加山想追究某人的責任,可就是追究不了,真叫人煩躁,煩躁得加山一個勁兒地跺腳。

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個大學生的名字,就得去問問。加山首先來到了離久米川所在的醫院最近的一所大學。

走進大學校園,加山逢人就問認識不認識一個叫安西寬的大學生。問到第五十多個人的時候,那個人指著一個正在走路的人說道:“那個人就是安西寬。"

加山叫住安西寬,證實了久米川醫生說的情況屬實。加山說自己就是那個在事故中喪生的孩子的父親,希望聽到安西寬說句反省自己的行為的話。不料安西寬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任何責任,還說出事那天晚上他沒去醫院看急診。他還說了“晚上看急診的人少,不用排隊”的竅門,只對一個人說過,應該受到譴責的是把這個竅門到處傳揚的人,他自己沒有什麽不對的。

加山突然覺得自己這樣追究下去是徒芳的。這種感覺跟離開市政府的時候的感覺完全一樣。他雖然找到了應該對健太的死負責的人,可是根本無法追究他們的罪責,不但在法律上無法追究,就是在道德層面上也無法追究。在這種冷漠的現實面前,加山啞口無言。那些“只考慮自己,不考慮別人”的人殺了健太,卻不能向他們問罪,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叫人窩心的事情嗎?

到底應該譴責誰呢?到底應該向誰發泄喪子之痛呢?加山覺得自己無路可走了。海老澤說了,這不是一起單純的事故,不是天災,是人禍。加山調查得越深入,就越覺得海老澤說的對。然而,

制造了事故的人們,都說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事。加山的悲痛一直浮遊在半空,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它落下。

加山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裏,在大門口說了一聲“我回來了”。沒有人搭腔,光惠幾乎變成了一個廢人,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加山悲從中來,坐在門廳裏換上拖鞋以後,半天沒有站

起來。

他使出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走到寢室裏一看,窗簾拉著,光惠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著。加山癱坐在光惠的枕邊,看著光惠的後腦勺,用不指望光惠回答的口氣說道:

“光惠,我又找到了一個應該對健太的死負責的人。”

光惠紋絲未動,也許加山的話根本就沒觸動她。盡管如此,這樣說話也比對著虛空說話好得多。加山繼續說道:

“由於那個人的原因,晚上到醫院去看急診的人驟增,而那些人只不過得的是感冒之類的小病。我質問他:‘你不認為是你這種只顧自己方便的做法殺死了健太嗎?’他說他不這麽認為。我真應該撲上去打他一頓,真應該大聲哭喊:‘是你殺死了健太!’但是,應該打的不只他一個。這些人都是為了自己方便,都有一點兒責任,可是又都不承認自己有責任,都說自己沒有什麽不對。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應該譴責誰了,我現在覺得世界上的人都是我的敵人,他們都在逃避責任。能夠理解我們的痛苫和悲傷的人,世界上恐怕連一個都沒有。想到這裏,我感到害怕,光惠,我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