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4

市政府道路管理課,正準備外出的職員之一忽然大聲說道:

“對了,河宅拆了,真想去看看!你們不想去看看嗎?”

這個人的建議馬上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啊,不看的話,太遺憾了!為了河宅拆遷的事,咱們可費了不少勁。"

“真想帶著攝像機去,錄下來作紀念。"

“對對對!真沒想到,這一天會以這種形式到來。這個世界上哪天會發生什麽事情,誰都無法預測。”

同事們都愉快地笑了。如果有人知道了他們在喜笑顏開地談論一個市民的死,他們肯定會受到批判的。小林麟太郎心裏雖然感到有些不安,但還是跟同事們一起笑了。他得迎合辦公室的氣氛,大家都笑的時候他也得笑。

不過,麟太郎對“真沒想到,這一天會以這種形式到來”的說法頗有同感。他見過河島老人,那是一個結實得用棒子都打不死的老人,就這麽簡單地死於心臟病,太不可思議了。看來,一個人健康不健康,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人生也是如此。

同事們把河島老人的死當笑話說,麟太郎認為這是低級趣味。不過,他本人也由於河島老人的死而松了一口氣。前幾天他還認為河島老人還會在那裏當幾十年的釘子戶呢。雖然這對麟太郎沒有什麽直接的傷害,但一想到以後得時不時地跟蠻不講理的河島老人打交道,他就會抑郁。這回用木著抑郁了,怎麽說也是件叫人高興的事。

上村正要跟麟太郎一起出去,忽然被一個職員叫住了:“喂,上村!你現在就去給街樹剪枝嗎?順便用手機照幾張照片回來,我想看看河島家成什麽樣了。"

上村苦笑了一下,說道:“哦,好啊!”今天剪枝的區域正好包括巴士大街,用手機照幾張照片並不費事。

“走吧!”上村和麟太郎一起往外走的時候,留在辦公室裏的同事們大聲喊道:“加油啊!”聽說河島老人死了,道路管理課出現了一種異樣的躁動。麟太郎調過來的時間不長,對這種躁動沒有深切的體會,但是這種歡騰的氣氛,說明河島老人確實讓道路管理課的人頭疼過。不能跟同事們一起喧鬧,也不能責備他們,麟太郎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尷尬的笑容僵在他的臉上。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給街樹剪枝的日子。按照規定,每半年要請專門負責剪枝的工人修剪一次,每個月由道路管理課的職員指揮道路綠地計劃股的工人修剪一次。今天負責指揮的是麟太郎和上村。

說是指揮,實際上就是跟工人們一起作業,所以倆人都換上了工作服。

來到道路綠地計劃股,上村給工人們分配工作,把他自己和麟太郎分在了巴士大街那一組。工人們也沒有什麽意見,拿上工具就出發了。

快到巴士大街的時候,上村拍了拍麟太郎的肩膀,精神百倍地說道:“喂!先去看看河島家的房子吧!”

在辦公室裏的時候,上村雖然役有參加同事們那種低級趣味的討論,但明顯可以看出,上村對河島老人的死也是感到高興的。麟太郎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以冷靜地面對粗野的河島老人的上村,在內心深處也是很生氣的。雖說河島老人把滿滿一杯酒都潑在了上村頭上一七村感到痛恨也不奇怪,但生氣就是生氣,為什麽裝作不生氣呢?這件事讓麟太郎認識到,人具有兩面性,表裏不一致。這使他感到很恐怖。

上村走得很快,麟太郎也只好加快腳步。來到河島家的破房子附近的時候,只見挖掘機正在揮動巨鏟,毫不客氣地拆房子,恰如巨大的權力正在摧殘手無寸鐵的居民。沒有人在現場看熱鬧,麟太郎松了一口氣。

“喲!很有氣勢嘛!”上村拿出手機,拍起照片來。拍完以後,

他通過手機屏幕確認了一下拍攝效果,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兒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了。"上村感慨萬千。

“這麽說,您還是挺恨那個人的,是嗎?’’膦太郎終於忍不住問道。

上村吃了一驚,環視了一下四周,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他靠近麟太郎小聲叮囑道:“可別隨便亂說,叫人聽見了就麻煩了。”

“啊,對不起……”

“跟你說實話吧,好事一件也沒有。你要記住我這句話!”

“是。"麟太郎認為上村的話很有道理,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麟太郎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掏出手機,對著河島家被拆毀的房子拍起照片來。此刻,他覺得自己跟課裏的職員們有了共同語言,成了一夥的。

“開始吧!”上村朝巴士大街那一排街樹努了努嘴。巴士大街有一十多棵街樹,如果不趕快開始剪枝,天黑了也幹不完。麟太郎暫時把河島的事情忘掉,開始修剪街樹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