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6

“真他媽的!”這時候的佐藤和代,下意識地在心中咒罵著。眼看著親人死去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更何況眼看著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一個令人討厭的臭老頭子死去呢!雖說這也是源於她的好奇心,但她還是為自己運氣不好而被氣得肚子鼓鼓的。本來以為把兩個朋友叫在一起訴說一下就可以解除心中的煩悶,不料效果沒有想象的那麽好。

當然,收獲也是有的,那就是看到了田丸花因擔心巴士大街拓寬計劃就要開始實行而充滿了憂慮的臉。太可笑了!原來這個田丸花只會說大話,並不想臟了自己的手啊!什麽“要保護綠地”啦,說得真漂亮啊!覺悟太高了吧!在覺悟這麽高的人面前,她佐藤和代只有鞠躬致敬的資格。“田丸花,你就反對去吧,誰也不會給你

搗亂的!”

只有在這樣自言自語地揶揄田丸花的時候,和代才能忘記河島臨死前捂著左胸的痛苦表情。那是一種恐怖的體驗。得疼到什麽程度才會有那種痛苦的表情呢?在那個痛苦地掙紮的人面前,和代無能為力。現在一想起等著急救車的那十幾分鐘的時間,和代就胸悶得難受。當時為什麽不從河島家逃出來呢?和代真恨不得罵自己幾句。

咒罵自己之後,和代得出了一個結論: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不能離棄了河島的兒子。所以和代想好了,如果河島的兒子來電話,一定要數落他幾句。雖說這樣做也不能把那段噩夢般的記憶抹去,但數落他幾句總能解解氣。

可是,河島的兒子遲遲不來電話。就算辦喪事比較忙,就算家裏死了人會有很多麻煩事,也不虛該忘了父親臨終前,守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吧!和代懷疑河島的兒子已經把她忘了。所以,當河島的兒子總算打來電話時,和代接電話時流露出了不滿。

第二天,河島的兒子提著點心盒子戰戰兢兢地來了。這也難怪,和代在電話裏說話的口氣太嚴厲了。河島的兒子第一句話就是“實在對不起,來晚了”,然後向和代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兒子

跟父親完全不一樣,是個很懂禮貌的人。和代見狀,心中的不滿減少了許多。

“這次給佐藤太太添了很大的麻煩!本來早就應該前來道謝的,結果來晚了,再次向您表示歉意!非常不好意思,我一直跟父親處於斷絕聯系的狀態,父親突然死亡,我不知如何是好,處理後事花了很多時間。即便如此,來晚了也是不應該的。希望您能考慮到上述那些情況,原諒我辦事不周。”

這種上流社會的道歉方式,和代還是第一次遇到。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上流社會的人,心情好極了。

“哪裏哪裏,你太客氣了。我也經歷過親人的死,知道處理後事是很麻煩的。這些天累得夠戧吧!”

“啊,正如您所說,累得夠戧……”河島的兒子也許是因為緊張吧,掏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

和代心想,也許自己在電話裏的態度太不好了吧!於是打算緩和一下:“在醫院裏我也跟你說過了,你父親從後邊撞了我,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就走了。我想追上去跟他理論理論,沒想到遇到了這種事情。我從別人那裏聽說,你父親好像脾氣很大,你這個當兒子的跟他在一起生活,也夠受罪的吧!”

“啊?啊……”

和代本來是想讓河島的兒子放松一點兒才說上述那番話的,結果河島的兒子更緊張了,一個勁兒地用手絹擦著早就沒了汗的額頭。沒辦法,和代只好改變話題:

“對了,你父親的後事處理完了,你打算怎麽處理你家那塊地皮呀?因為你父親在那裏當釘子戶,阻礙了巴士大街的拓寬計劃。

聽說你早就主張把地皮賣給市裏,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啊?”和代打聽這件事並不是為了田丸花。

不料,這個話題也是一個微妙的話題,河島的兒子顯得很為難:“還沒決定下來,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你自己的家在哪兒?哦?離老房子夠遠的嘛!你不知道嗎?那一帶的住戶都希望拓寬巴士大街,就因為你父親一個人在那裏當釘子戶,拓寬計劃遲遲不能實施。希望你回去以後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

“是,我一定好好考慮。"

結果河島的兒子一直擦著汗在和代家度過了一段難熬的時間。和代呢,認為自己促使河島的兒子下定了賣掉那塊地皮的決心,感到非常滿意。

三個星期以後,和代從河島家的破房子前邊經過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工人開始拆房子了,而且看不出有拆了再蓋的跡象。這就是說,河島的兒子已經把那塊地皮賣給市裏了。和代期待隨著河島家的破房子被拆掉,留在記憶裏的河島那張痛苦的臉也會隨之消失。於是,她站在那裏看了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