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篤、篤——

這不是人踩著樓梯發出的聲音,是此刻,我在逆光的位置偷窺他表情的時候感受到來自我軀體內的心跳,這種莫名被放大的心跳對我來說是我墜入朦朧之中的前兆。

“……因為……”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尋求幫助。

再說你不是去忙工作了嗎?

更何況這不過是小事中的小事。

這些話當然是不能說的,只能在心裏呐喊。還好在有現成的理由給我回答他。

“我沒帶手機。”於是我佯裝滿不在乎的、冷靜的回答他,並且開始琢磨他方才為什麽用古怪的口吻提問。

——就好像我應該主動找他似的。

但我知道這說不通,可又沒辦法解釋他為什麽感到不快了,五條悟有時候會把喜惡寫在臉上,他現在聽完我的話,眉頭就鎖起來了,不過也只維持了不到兩秒。

他走到往上的樓梯前,對我說:“上來,我背你上去。”

我立刻後退了一步,說:“不用,我自己能上去,你幫我點個燈就行……”

“真不要?”

“不用。”

“別這麽固執啊——”我還以為他的情緒要繼續下跌,沒想到變成了包容的笑臉,“這又沒什麽好害羞的。”

他這種以退為進的架勢一擺出來我就感覺要糟,我只好反駁說:“根本不是因為害羞……”

“好了好了。”他已經微微下蹲,做好了要背著我的姿勢,這架勢儼然是不容拒絕的,五條悟催促道:“就當是為了節省時間,趕緊上來。”

最後,我還是心情復雜的伏在他後背,由他助力背著我上樓了。

五條悟穿著高領的外套,我的側臉正好能埋進去,避免了碰到他的脖子的皮膚會導致尷尬的可能。他剛洗完澡沒多久,身上的還有沐浴露的味道,在室外的冷風一掃過後,變成了十分淺淡的香氣,然而隔著一層衣服,更多的是感受到體溫傳導過來時的暖流。

人的體溫果然是治愈的良方,配合著上樓時小幅度的顛簸,竟讓我頭腦昏沉泛起了點倦意,可是一想到我還伏在自己喜歡的人背上,困意就立刻被心中凝聚的浪花沖散,寂靜的樓道裏只有他的鞋子踏著地的聲音。

“五條先生。”

“嗯?”

“謝謝。”我說,“……還有,你為什麽突然折回來了,就這麽陪著我上樓不會耽誤你工作嗎?”我想,奢侈的接觸到這裏也夠了。

五條悟卻敏銳的踩到了我的警戒線,懶洋洋的問了一句:“——就這麽想讓我把你放下來?”

我生硬的轉移話題:“……你回答我的問題啦。”

“本來是要回來拿東西。”他說,“但是工作取消了。”

無言的靜謐在我們之中蔓延,對我來說,沒什麽比這種靜謐更值得享受的了,他若是說得多了,我就要不停的想辦法回答,如果回答得不得自己的心意,我就會開始煩躁。要是這樣,還不如都別講話了,全靠肢體語言來溝通最好,語言這東西太容易暴露內心了,尤其是當你想極力隱藏某件事的時候,卻有可能適得其反,露出痕跡,讓對方覺察,反倒叫你生不如死呢。

“終裏。”他的聲音既短又輕,就像是墜落到地板上似的,我也“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怎麽了?”

“雖然這麽說你大概率會生氣……嗯,等等,我先說完你在生氣。今天,在你三番五次的拒絕中我領悟到了一件事,那便是——‘你果然很愛逞強啊’。”

他就像是在用今晚吃什麽一樣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甚至都不是那種“偶然發現了有趣的新奇事”的孩子氣的口吻,難得有了些成熟的大人說教的姿態。

“無論是小孩還是成年人,向人尋求幫助並不是可恥的事,也並不是那麽難開口的事。”

也許這是頭一次我們說些嚴肅的、關聯人和人之間距離感的話題。他此刻竟是有了幾分教育者的模樣,我也不由得放松了下來。

我將臉埋在他肩膀處,聲音悶在他的衣服裏。

“並不是逞強。”我說,“我只是判斷為‘這不是需要幫助的場合’而已,稍微費點力氣就能做到的事,一定要將麻煩轉移到別人身上嗎?更何況我不是也拜托你幫我處理掉泳裝寫真嗎?”

五條悟回答的很果斷:“這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

“被求助的那一方感受到和求助者之間的距離感,在這兩件事上是不同的。”

五條悟即使一邊上樓一邊和我說話,也走得十分穩妥。

“被人拜托‘無關緊要的事情’和‘切身相關的事情’,感受到的距離是截然不同的。”他說,“泳裝雜志這件事說到底是無所謂的、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事情。它是無論是否尋求幫助,都不會讓你有心理負擔的事,所以才能輕易的同意我提出的幫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