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5

“四天前……”波香邊喝速溶黑咖啡邊聽沙都子說話。沙都子明顯感覺到波香十分疲憊。

“記不起來了。”

“果然。”

“回頭我問問英文系的人,但我覺得他們不比我們知道得多。”

“對啊。”沙都子無力地點點頭,“那邊怎麽樣?南澤老師那邊。”

聽沙都子問起這個,波香似乎有些難以言說,欲言又止。

“還是哭了,跟想的一樣。”

“你是跟她說……自殺嗎?”

“除了那個還能說什麽呢。老師聽後就一直不停地說:‘為什麽、為什麽……’”

南澤雅子用手帕按住眼睛、形容枯槁的樣子浮現在沙都子眼前。剛剛步入老年的她,聽著波香的訴說,會是什麽心情呢?而波香說的時候,臉上又是怎樣的表情呢?一面慶幸自己當時不在場,一面佩服波香內心的堅強,兩種感情交織在沙都子心裏。

南澤雅子曾經是縣立R高中的茶道社顧問。沙都子、波香、祥子以及加賀和藤堂都跟她學過茶道。加賀和藤堂並不是茶道社的正式成員,他們和沙都子一樣受到波香的影響,每周參加一次茶道學習。同時南澤雅子又教古文,是沙都子她們的老師。若生勇和伊澤華江雖然沒有參加茶道社,但南澤卻是他們高三時的班主任。這幾個人由於各種機緣都受到過她的恩澤。正因如此,雖說現在她已經退休了,大家每年還是會到她家聚幾次,說說各自的近況。這幾乎成了他們高中畢業後的例行之事。

“對了,”波香喝完咖啡,點上煙,說,“學校那邊情況怎麽樣了?祥子的事成了大家的談資吧?”

“嗯,”沙都子輕輕搖頭,“好像是有一些傳聞,不過不太清楚……”

沙都子沒有把國文系裏那些無聊低俗的傳言說出來,這種讓人不快的事,一個人知道就足夠了。

“到頭來能一直記得祥子的人,也就那麽幾個了。”波香像是在嘆息般說道。沙都子不願意聽她這麽說,但那的確是一個令人傷心的事實。

“哦,對了,”波香吐出口中的煙,煙霧繚繞中她蹙緊雙眉,“剛才我聽管理員說了,那天晚上十點左右有人打電話給祥子。”

“給祥子,是誰?”

“這不是明擺著嘛。”

“藤堂嗎……”

“管理員說就是那個經常打來電話的男生。當時她喊了祥子,卻沒人答應。她便到了祥子的房間門口,門已經上了鎖,敲了敲也沒反應。又到廁所找了,但就是沒見著。她對藤堂說祥子可能睡了,然後掛了電話。”

“這麽說,那時候祥子就已經……”沙都子沒有說完。

“已經沒了。”“藤堂連祥子最後的聲音也沒聽到……”

“這事可別在藤堂面前提起。”波香的眼神冷清清的。

祥子的遺體被發現兩天後,牧村家舉行了葬禮。沙都子等六人避開了高聲談論的親友,遠遠地等著為祥子上香。

“大家好久都沒有聚在一起了。”華江環顧大家說。事實確實如此。

“沒來齊呢,還有一個人。”沙都子小聲說。大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間都緘口不言。

“自殺原因到現在還不清楚嗎?”一身學生制服的若生勇向女生們問道。沙都子不由得垂下了目光。

見沒人答話,一旁的加賀開口了:“昨天報紙上寫的是‘困擾於自己的前程’,當然,後面還是加了個問號。”

“這不可能,她都進了自己最想去的旅行社了。對吧,沙都子?”華江有些生氣。

沙都子卻沒有她那麽精神,只是含糊地說了句:“是啊。”

藤堂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呆呆地望著那些身著喪服輪流上香的人。沙都子覺得,這兩天來藤堂瘦了一圈,仿佛遭受了病痛折磨一般,變得沉默寡言,悶悶不樂。

昨天他也是這樣—沙都子想起了在祥子死後第一次見到藤堂的情景。昨天上午上學途中,他們坐的是同一輛電車。

“什麽也別問,”沒等沙都子開口,藤堂就痛苦地說,近乎是在呻吟,“我什麽也回答不了。”

顯然,他指的是祥子自殺的原因。

“可是祥子在四五天前就有了什麽困擾,你就沒有半點頭緒嗎?”

“沒有,有的話我會說。”藤堂似乎要就此結束對話。

現在,沙都子望著藤堂的背影,心想:為什麽他的女友不對任何人說她的煩惱呢?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

這樣想著,忽然,一個念頭出現在她腦中,雖然只是個毫無根據也毫無邏輯的臆想,沙都子卻感覺它異常有說服力。自己一定是累了—沙都子最後把原因歸結於此。

六個人都上完香時,南澤雅子出現了。身材矮小的她在說話的雜亂人群中穿行,看上去就像是個影子。滿頭的銀發、金邊眼鏡和一身喪服,是那麽相配,沙都子看了,不知為何有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