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夜晚

其間,發生了火災,由於過多的美德,地獄之力占了上風。

瞎眼老人默不作聲。他攤開雙手放在書上,仿佛是在撫摸書頁,或是在鋪平書頁以便更好地閱讀,或是想保護它免受猛禽的劫掠。

“不管怎麽說,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威廉對他說,“現在都結束了,我找到了你,也找到了這本書,而別的人都是白白死掉了。”

“沒有白死,”豪爾赫說道,“也許死的人太多了。至少向你提供了一個證據,證明這本書是該詛咒的,這個證據你得到了。然而他們是不應該白死的。為了不讓他們白死,再死一個人也不算多。”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開始用他蒼白幹枯的雙手,將那本書柔軟的紙頁慢慢撕成一條條一塊塊碎片,一點點塞進嘴裏,慢慢地咀嚼,就像是在吃聖餅,像是要把這變成自己的肉。

威廉出神地望著他,好像沒有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一切。而後,他驚醒過來,探身向前,叫喊道:“你幹什麽?”豪爾赫咧嘴一笑,露出沒有血色的牙床,同時一縷淺黃色的唾液從他蒼白的嘴唇流到下頜灰白而稀疏的短須上。

“你一直在等待第七聲號,是不是?現在你聽聽那聲音在說什麽:七雷所說的,你要封上,不可寫出來。你拿著吃盡了,便叫你肚子發苦,然而在你口中要甜如蜜。你沒看見嗎?現在我把不該說出的都封在嘴裏了,我要把它帶到墳墓裏去。”

他笑了,正是他,豪爾赫。我第一次聽見他笑……他只是嗓子眼兒裏笑,嘴唇沒有笑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哭:“威廉,你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吧,是不是?承蒙上帝的恩寵,我這個老頭子還是贏了,不是嗎?”威廉想從他手裏奪回那本書,豪爾赫從空氣的顫動察覺到了,就用左手緊緊地把書本抱在懷裏,抽身後退,右手在繼續撕碎書頁塞到嘴裏。

他在桌子的另一邊,威廉夠不到他,就想猛地繞過桌子,但他被修士長袍纏住了,碰倒了凳子,這樣豪爾赫就察覺到了動靜。老人又哈哈大笑,這次笑得更厲害,同時出其不意地快速伸出右手,他憑感覺到的熱氣找到油燈的位置,摸到了火苗,並強忍著疼痛用手捂住,燈滅了。房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們最後一次聽見豪爾赫的笑聲:“你們來抓我吧,現在是我看得更清楚了!”然後,他就沉默不語,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他總是悄無聲息地挪動腳步,意外地出現在人眼前。此時,我們聽到的只是不時從房間不同方向傳來的撕紙聲。

“阿德索,”威廉大聲喊道,“你把住門口,別讓他出去!”

但是他說得太晚了。幾秒鐘之前我就想朝那個老頭子撲去,所以房間裏一黑下來,我就跳向前去,想逆著我導師行動的方向迂回到桌子的另一邊。我明白得太晚了,讓豪爾赫贏得了溜到門口的時間,在黑暗中他能超乎尋常地把握行動方向。果然,我們聽到身後傳來撕紙片的聲音,但相當微弱,因為已是來自另一個房間。與此同時,我們聽到了另一種響聲,吱吱嘎嘎的,費勁兒而又逐漸增強,那是門上的合葉發出的。

“鏡子!”威廉喊道,“他要把我們關在裏面!”我們循聲朝入口處沖去,我被一個凳子絆倒,扭傷了一條腿,但我顧不了這些,我頓然醒悟,如果豪爾赫把我們關在裏面,我們就永遠出不去了:在黑暗中我們別想找到打開門的辦法,我們不知道從哪裏,按動什麽裝置,才能打開門。

我想威廉也跟我一樣在死命朝鏡門沖過去,因為我抵達門口時,聽到他就在我身邊。我們倆鉚足了勁用身子抵住那正朝我們關過來的鏡子背面。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鏡門頂住了,沒有關上,少時向後退了一下,門又重新打開。顯然,豪爾赫自知在這次較量中處於劣勢,就黯然離去。我們走出了那個該死的房間,然而,我們卻不知道老人的去向,周圍仍是漆黑一片。

我突然想起來了:“導師,我帶著打火石呢!”

“那你還等什麽,”威廉喊道,“你找一找燈,把它點上!”黑暗中我轉身急奔“非洲之終端”而去,摸黑尋找油燈。真像是上帝顯靈,燈很快就找到了。我在僧袍裏翻尋,找到了打火石,我的雙手顫抖,點了兩三次都沒點著,威廉在門口喘著氣:“快點兒,快點兒!”我終於把燈點著了。

“快點兒,”威廉又催促我,“否則那瞎子會把整卷亞裏士多德都吃下去的!”

“那他就死定了!”我一面焦急地喊道,一面追上他,跟著他尋找。

“他死不死跟我無關,該死的!”威廉喊道,眼睛盯著周圍,毫無目的地移動著步子,“反正他已經吃下去那毒藥,他死定了。可我要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