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晚禱

其間,威廉和阿德索受到修道院院長的愉快接待,聆聽豪爾赫憂憤的談話。

高大的蠟燭把膳廳照得通明。僧侶們分坐在一長排飯桌兩邊,修道院院長居首席,他的飯桌與僧侶們的飯桌成直角,放在一個寬大的平台上。正對面有一個布道講壇,晚餐時要讀經文的僧侶已經在那裏就位了。修道院院長在一個小噴水池旁候著我們,他手裏拿著一塊白布,以便讓我們洗完手後用來擦手,這是遵從聖帕科米烏斯[1]的古老教義。

修道院院長邀請威廉與他共桌,還說我是新來的客人,這個晚上我也受到同樣的款待,盡管我只是本篤會的一名見習僧。他慈祥地說,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可以與其他的僧侶們同桌進餐,如果我的導師指派我什麽任務,不能按時用餐,可以在用餐前後去廚房,那裏的廚師會照應我的。

僧侶們現在一動不動地站在桌前,兜帽壓低到臉上,雙手放在無袖僧袍下面。修道院院長走近他自己的飯桌,宣告開始祝福。布道講壇上的領唱者唱起了《節儉進餐頌》。修道院院長念誦過祝福禱詞後,大家各就各位。

我們本篤會締造者創立的教規限定,進餐的飯菜要相當節儉,但允許由修道院院長來決定僧侶們實際需要進食的量。不過,在如今的修道院裏,對於飯桌上享用美食是很寬容的。我說的不是那些已成為貪食者巢穴的修道院,但也不是那些恪守悔罪和修德標準的修道院,那裏總是向那些幾乎始終從事繁重腦力勞動的僧侶們,提供充足的、甚至過量的營養食品。再說,修道院院長的那張餐桌總是享有特權,也是因為那裏時常有貴賓就座,而且修道院常常要顯示自己引以為豪的土地的收獲、牛棚羊圈的產品,以及廚師們的手藝。

按照慣例,僧侶們進餐時都很安靜,相互之間都按習俗用手指頭表示的字母來溝通[2]。供大家享用的飯菜總是先送到修道院院長的飯桌,然後見習僧和最年輕的僧侶最先接過來食用。

與我們和修道院院長同桌進餐的有馬拉希亞、食品總管、兩位最年長的修士,布爾戈斯的豪爾赫,就是我們在繕寫室已經結識的那位年邁的盲人,以及來自格羅塔菲拉塔的阿利納多:他是位已經上百歲的跛腳老翁,樣子虛弱,而且——在我看來——已經是昏聵老朽了。修道院院長說,阿利納多打從當見習僧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座修道院,至少在這裏經歷了八十年的風風雨雨。這是修道院院長就座時小聲對我們說的,因為接著就得遵從教會的慣例,安靜地聆聽經文了。但是,正像我說的,院長的飯桌上還是有一些自由的,我們可以贊美端上來的飯菜,同時院長還對修道院生產的橄欖油和葡萄酒的品質大加贊賞。有一次,院長在給我們斟酒時,甚至還讓我們想起本篤會創始人的教規裏所說的:僧侶無疑不宜飲葡萄酒,但是在我們的時代,不可能說服僧侶們不喝酒,不過至少他們不能開懷暢飲,因為正如《傳道書》所言,喝葡萄酒甚至會令智者叛教變節。當初聖本篤說的“我們的時代”,是指他所處的年代,離我們已經很遙遠了。不難想象,在我們在修道院裏進晚餐的年代,習俗已經淪喪(我不是說現在我寫此書的年代,在我們梅爾克對飲啤酒是很寬容的)。總之,不能縱酒狂飲,但要喝得有品位。

我們吃了烤豬肉串,是剛剛宰殺的豬,我發現他們在烹制其他食物時不用動物油,也不用菜籽油,而是用橄欖油,產自修道院在靠海的山腳下所擁有的那片土地。院長讓我們品嘗我曾在廚房見到的雞肉(只有他桌上才有)。我注意到他有一個金屬夾子,那是相當罕見的餐具,那形狀讓我想起了導師的眼鏡:招待我們的主人是個出身高貴的人,他不想讓食物弄臟雙手,他還把這個餐具遞給我們,想讓我們至少能用它把雞肉從大盤子裏取到我們的碗裏。我婉拒了,威廉卻欣然接受,並且用起貴族老爺的夾子來動作嫻熟,也許是為了讓院長看看,方濟各僧侶們並不是些缺乏教養的出身卑微的人。

我津津有味地吃著那些精美的食物(在幾天的旅途中,我們都只是填飽肚子,有什麽吃什麽),沒有留心聆聽經文,可吟誦是那麽虔誠地繼續著。我被豪爾赫發出的一番有力的贊許聲所提醒,我意識到已經讀到了教規中常讀的那一個章節。由於我在下午聽他發表過有關言論,所以我明白為什麽豪爾赫那麽得意。吟誦者念道:“讓我們學習先知的榜樣,他說:‘我意已決,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將嚴格控制我的舌頭,嘴巴套上嚼子,我謙卑地緘默不語,即使是實話也決不說。先知用這段話教誨我們,為了避免禍從口出,有時候就要信守緘默,甚至是一些合理合法的話也守口如瓶!’”然後那吟誦者繼續念道:“我們要譴責那些粗俗、胡編亂造的瞎話和可笑的狂言亂語,永遠把它們置於禁地,普世皆同,我們不允許一個信徒開口說這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