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痛苦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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町野一男下班後回到家。開門的是町野的妻子——聰子。只見聰子右眼角下面隱約可見一小塊發青的淤血,右嘴角掛著一道劃破的口子。

“臉上怎麽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

“別騙我了,是不是又是公一?”面對丈夫的追問,聰子低頭不語。

“到底出了什麽事?”町野再也控制不住,直感到喉嚨裏有一股熱浪往上湧。

“沒什麽!”

“臉都成這樣子了,還說沒什麽!”

“現在一點兒都不疼了,用涼毛巾敷一下就好了。”聰子拼命想在丈夫面前遮掩過去。然而,走進客廳時,町野不禁愕然失色。

客廳裏一片狼藉,空氣中飄著一股刺鼻的酒味兒。客廳櫃的玻璃被打裂,自己多年收集的名酒滾到地下摔成了碎片。

拉門上剛糊過不久的隔扇紙被捅破了好幾個窟窿,在他回來之前還沒有來得及修補。雖然拉門可以修好,可多年收存的世界名酒卻無法復原了。

“這也是不小心摔的嗎?”町野的目光從地下的酒瓶轉向妻子。

“嗯。不,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多說了一句。”聰子極力想平息丈夫心中的怒火。

作為母親,聰子已不是第一次這樣為兒子袒護了。

町野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公一拿桌上的鎮紙狠命地砸向妻子的臉。鎮紙打在眼上,差一點失明。妻子的腰不止一次地被公一踢踹,現在站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兒就受不了。

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妻子會死在兒子的手裏。

“到底因為什麽?”町野盯著妻子追問。

雖然妻子極力掩飾,但嘴角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淌血,眼角開始腫了起來。如果稍偏一點,後果真不堪設想。

“今天都快中午了,他還躺在床上不起。我說了他一句,他就不幹了,隨手抄起東西就扔了過來。”

“他現在去哪兒了?”

“鬧了一陣子,就出去了,誰知道去哪兒了。”在公一的眼裏,家長的權威早已蕩然無存。任何的規勸只能招來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面對可憐的妻子和肆虐的兒子,町野陷入了沉思:不錯,公一是我的兒子,但曾幾何時已經不是了。因為是獨生子,我們給予他太多的溺愛。可是世界上那麽多沐浴父母之愛的獨生子,有誰像公一那樣毫無憐憫之心、對生養他的母親大打出手呢?

町野一男有時甚至產生一種幻覺,看見惡魔正在把毒爪伸向公一。以前那個從出生到懂事、人見人愛的公一已被魔鬼劫走,成了與町野家毫無共同之處的魔鬼之子啦。

這些年來,町野這個家在聰子小心翼翼的照護下才得以維持。町野即使幾天不回家,也不用擔心。聰子從不讓孩子離開身邊一步。現在公一都23歲了,還離不開母親的照顧。公一明明知道沒有母親就無法活下去,卻對母親以拳腳相報,就像是一個不會遊泳的人還在拿剪刀往救生圈上紮。

公一只是肉體上長大了,可頭腦還停留在孩童時代。家裏過度的溺愛助長了公一的玩世不恭和極端利己的個性。家裏交待的事他從不放在心上,一轉眼就忘得一幹二凈。再去問他,他卻說:“本來這件事就不應該讓我做”。從那以後,家裏再急再重要的事都沒有找過他。

不僅家裏的事,就連和朋友的聚會他也從來不遵守時間,遲到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家裏的人和了解他的人倒沒什麽,可別人有這麽一次,下次就再也不和他打交道了。

好不容易托關系進了一所私立大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到兩年就中途退了學。臨時找的工作也沒有常性,換了一家又一家,稍不如意,就不辭而別,好像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每天不是睡懶覺就是看錄像,再不就是和一群酒肉朋友下館子,直到喝得爛醉。

町野家現在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全被公一打得傷痕累累。鬧鐘、暖瓶、台燈,甚至電視遙控器,不知換了多少個。家裏凡是手能夠到的地方連雞蛋也不敢放,妻子不知多少次遭受雞蛋的襲擊,頭發裏沾滿雞蛋黃兒,到美容院用香波怎麽洗,腥味兒也去不掉。

有時家長實在看不過去,說他幾句,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家裏幾天不得安寧。就連町野也不得不退讓三分。公一畢竟已長成大小夥子了,打起來哪是他的對手呢。

“求求你,別怪他,他還是個孩子,等以後長大了就好了。”

看著眼前被公一打得滿臉傷痕的妻子還在護著他,町野的心在顫抖。他深深感到了一顆在跳動著的偉大母性之心,最無私的母性之愛!

然而,沒有經過陣痛、沒有聽到第一聲兒啼的父親是不可能真正體會到這種母愛的。當父親對孩子失去信心、甚至絕望的時候,總是母親挺身而出,執著地尋求那怕是一點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