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篇 守時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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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田為夫的記事本上寫滿了今後三個月的時間安排,而且安排得越擁擠,他就越高興。他的時間是按小時安排的,繁忙之時,是按分鐘安排的。

不過,這些安排並不是什麽重大安排。首先是宴會預約時間,然後是會議、出差、聚會、打電話的時間,其次是自治會及趣味小組的召集時間,再次就是校友會、夜飲會及理發、洗澡、就寢時間。甚至連每月要過兩三次夫妻生活也全寫在上面。

時田喜歡用時間安排來束縛自己,甚至達到了沒有時間安排,也就是說,沒有把今後的時間安排寫成時間安排表,他就無法過日子的程度。參加工作以後,他被單位這條鎖鏈套著,不管幹什麽都無法享受自由這一基本人權。不,事實上,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成了被時間安排這條鎖鏈套著的奴隸。

從上小學開始,又通過上私墊補習功課,直到考入大學之後,他都一直忙於為學習、興趣小組活動、打工等進行時間安排。打工時間原本並不需要什麽特別安排,但他卻喜歡一次一次地安排打工時間表。

總之一句話,如果每天閑著什麽也不幹,什麽安排也沒有的話,他就會六神無主,好似失去了自我。一旦把時間安排排得滿滿的,他才會心安理得。

也許生來就是一輩子忙碌的命,但只有在忙於安排過來又忙於安排過去,忙乎完了一天的安排之後,按安排的時間躺在床上的時候,他才會感到這一天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不過,在學習期間,他記事本上的時間安排基本上都是父母交代的、學校規定的、打工方面的時間安排。參加工作後,記事本上記的則是單位及單位客戶預先安排的時間。他為自己安排的則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大哥,你現在被單位的時間安排捆得緊緊的,退休後你可怎麽辦呢?”妻子咲子嘲笑似地問。

“退休後就幹我自己想幹的事。想幹的事情多得很,退休後將會更加忙碌。”時田逞強似地回答。

說真的,一想到退休後怎麽辦,他就會感到心中十分不安。現在所做的工作不管幹哪一樣也不管什麽時間,全都是由單位規定的。退休後,時間安排就會一下子全沒有了。

一個一直按小時、按分鐘安排時間從事工作的人,一旦被突然放歸自由的時間大海之中,他就會迷失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對於時田來說,自由就等於是把他關進了無事可做的時空牢獄之中。

時田以前所寫的時間安排,一般都是外界已經給他安排好的時間,並不是他自己主動安排的。

平時過夫妻生活、散步以及每個月理一次發等這些自由,他都感到是難以打發的。現在離退休還有十幾年時間,但他一想到退休就會感到異常恐懼。

現今各個單位都執行星期六星期日雙休、年底年初放假、“五一”黃金周等連休制度,時田對此感到無所適從。連休日,世人都高高興興,而時田則感到難受。

每次雙休,整天閑著無事在家呆著,他就會感到膩得要死;不得已到外面轉悠,又沒有他想去的地方。他又沒有散步的習慣,在外面閑遛達,他又受不了。

去電影院看電影,他最多只能看上兩個小時;泡在家裏看電視,他對看電影看戲又失去了興趣;他不喜歡喝酒,更討厭飲食店的喧囂氣氛,有時去呆上一會兒,時間也很有限。

雙休日實在沒有辦法度過時,他就索性坐在環城列車裏連續轉上幾圈,借以消磨時光。

在男性平均壽命已經超越80歲大關的今天,在退休後的二十年當中,也就是在自由名義下的、什麽也不幹的時空牢獄中,將如何度過自己的人生?對於時田而言,那將是最最可怕的。他盡可能地不去考慮退休後的余生如何度過。現在連雙休日都沒法過,退休後的情況那就可想而知了。

長年受人領導、受工作安排支配的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由時間是如何使用的。

對於受人領導、受人支配的人來說,自由就是他的天敵。現在是被保護在單位這一管理他的門檻之內,將來一旦他被從管理他的門檻裏解放出來,他就要第一次正面面對自己的天敵,對此,他心中根本就沒有勝利的把握。

對於時田來說,退休就等於是對他說“你去死吧”。因此,在退休之前,無論如何需要先找到一個管理自己的門檻。現在離退休還有十幾年時間,在此期間,一定能找到一個將來管理自己的門檻。

時田自己對自己這樣說了之後,退休後的恐懼也就煙消雲散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民主主義在日本得到了恢復,基本人權受到了保護,其中自由則是基本人權的核心。

不過,社會上討厭自由的人絕不是很少一部分。他們厭惡自由,視自由為天敵。對於極度厭惡自由的人們來說,他們寧願住在不允許自由的法西斯世界裏,也不願意要民主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