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苦惱的榨油機(第2/2頁)

於是他便按學生說的朝機動隊的警察扔了過去。但他扔向的不是警察,而是一名遊行學生。他穿了一件和警察相似的黑色制服,因此在性急之中沒有分辨出來。

當他發現時燃燒瓶已經扔出去了。隨著“糟糕”一聲,燃燒瓶擊中了那個人,並且頓時著起了大火。那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火,而周圍的人卻高聲尖叫起來。著火者立即倒在地上翻滾著企圖壓滅火,但不料火勢越來越大。

周圍的人只是尖叫,什麽忙也不幫。當然是唯恐火焰傷及自己,還有不少人立即向周圍散去。

“水!水!”

高階大聲喊道。但誰也不知道這會兒到哪兒找水。這時,燒焦的頭發和指甲的味道已經飄了過來,肯定燒到了皮肉。被燒著的人不停地求救。

當他滾到馬路中央時,突然站了起來,猛然發出了類似野獸一般的嚎叫。刹那間火焰又大了一些,全部包圍了他的全身,然後他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此情此景像烙印一樣牢牢地印在了高階的腦海裏,經過的時間愈長,這個情景居然愈清晰。

高階被卷入這場暴亂中,並燒死了一名群眾。出身於山陰這個小城市裏一名小商販家庭的高階,認真讀完了中學、高校,父母認為他是可造之材,便極力鼓動他去東京上學。還最終為他湊足了學費,送他上了東京的大學。

他集全家的希望於一身,在東京的大學裏拼命學習。大學裏上課是三四百人的大教室,教授使用麥克風講課,用的是十多年前、發了黃的講義。老師機械地重復著書本上的知識,使高階大失所望。

這裏的大學已經不是探討真理的場所,成了制造公司員工的加工廠。

教授和學生之間也沒有任何對話和交流的機會。教授平淡無奇地講著十多年重復的課程,學生們則把教授看成是麥克風,然後忠實地去做實驗、期末考一個成績,然後按分數被各大公司錄用,如果成績理想的還可以進入一流的公司。

從大學時起,他們就像被送入了傳送帶一樣。學生就是“產品”,教授就是操作工人。他們的責任就是把學生放到傳送帶上面,然後按動電鈕,數十年如一日地“加工”和“產品”。有英語車間、也有歷史車間,還有經濟車間、文學車間、法律車間、理工車間和醫學車間。學生又像零件一樣,而老師則是裝配工人。

零件與裝配工之間沒有感情,只有矛盾。零件組裝後送到各個公司,裝配工則因此拿到工資。

成品的優質獲得的工資就高。當然大學的費用也就水漲船高。一旦高於正常大學的百分之六十的學費後,學生心中的積怒便爆發了。

以反對學費上漲為導火索的學生運動迅速發展到了政治運動。他們高舉的標語上顯赫地寫著“反對學費上漲打破車間教育”。他們高呼著口號,使用木棍、角鐵、燃燒瓶甚至手榴彈向政府開戰。他們在運動中發泄了心中的不滿。

但是高階不希望卷入進去,他是來大學圓夢的。他本能地認為這種作法給社會帶來的只是倒退的作用。

任何制度、制體都有不完善的地方。學生高喊的口號是激進的,是青春期能量的過度積蓄。所有的運動都不能以破壞國家的現有體制而隨意進行。

學生的暴亂最終在警察的盾牌前退卻了。他們的革命脫離了廣大民眾的願望,只是海市蜃樓、曇花一現。

高階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一時的燃燒是不可能持久地堅持下去的。儀式一結束,人們馬上就會清醒過來。清醒後又會感到無度的空虛。

盡管他明白這個道理,那一天夜裏他還是去了新宿。那是由於他無法忍受荒涼感情的寂寞難捱,他想靠近燃燒來溫暖一下他冷凍的心。

這是他想忘記的記憶,但卻像刻在了腦子裏一樣無法除去。他想把自己變成一台榨油機,把這令人苦惱的記憶壓榨出去。然而他做不到,時時被這件事所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