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櫻 彌生月 春華之燈

……聽說你想要座燈……謝謝、謝謝。這邊請,請你再靠近一點。請坐坐墊。對不起啊,榻榻米很舊了,腳會痛吧。因為鋪子就這麽小,只能賺得我跟老伴兒兩人糊口,相當拮據。俗話說榻楊米和老婆新的最好,對我來說,那間直是夢想中的夢想。

不過,再怎麽說,做的畢竟是這種生意,鋪子弄上嶄新木頭的話,也許反而不像樣。放眼望去,所謂舊貨鋪,都是在這種連鋪子也可以當商品的老房子做買賣。大概是這樣感覺比較舒服吧。我認識的人裏有個嘴巴刻薄的男人,他說舊貨鋪的房子和鋪子之所以會那麽臟,是為了想讓鋪子裏的商品看起來更幹凈、更高級一點。

你認為呢?不過,要是真為了這樣,我啊,一定只在晚上才開店。俗話說的夜裏遠處油傘鬥笠下才禁得起看的那句話,其實並不只限於女人。在座燈的亮光下,看任何東西都變得高級一成。所以我們采購商品吋,必定在白天出門。因為老天節的亮光,那真是誠實得近乎殘酷。

啊,對了,你是想要座燈吧。我說了一大堆廢話,真對不起啊。我聽松三郎說,貴一點也無所謂?

嗯?啊,松三郎嗎?就是剛才幫我照顧生意的那個小夥子。哪裏,他根本不是夥計那種正式傭工。就這麽一丁點鋪子,我一個人就夠了。那小子是本所一家海苔批發商的三少爺,是個從小就很喜歡玩舊貨,很迷舊貨的怪眙。你也知道,反正是三少爺,不用繼承鋪子,雖然只是家小小的批發商,但他們是擁有地皮的有錢人,根本不愁吃穿。所以他到我這兒見習,有一半是好玩。平常的話,我不會讓松三郎一個人看鋪子,今天是湊巧出門去參加集會。我老伴兒?那家夥對這一行完全不懂,只是很喜歡算錢也很會算錢,就讓她專門管那方面的事了。到了我這種年紀,讓老伴兒掌管錢也不會感到不方便或沒面子。這種麻煩的瑣事,交給老伴兒管,自己落得輕松。

咦?這位客官,你稍微——稍微轉過來,我看一下。你看,是櫻花辦,衣領背後沾著櫻花辦。真是風流啊!而且又是沾在客官這種俊俏年輕男子的身上,這櫻花辦不是很瀟灑嗎?話說回來,外頭應該春色無邊吧!

客官,你成家了?不、不,不是想調查你的身世。像客官這種老實又俊秀的男人,女人是不會放過的。而且穿得又體面——在商家工作?還是自己開鋪子?哎呀,你笑了。問太多不好嗎?

對了,你是來找座燈的。松三郎有沒有讓你看過座燈?啊……這麽說來,鋪子裏的座燈你都看過了。沒一個中意的?那太遺憾了。不過,在這種陽春季節,想找座燈倒也真是別出心裁呀!像我這種凡夫,老是想在秋天夜長季節點亮座燈,與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飲酒作樂,這種老天節亮晃晃的季節,就算座燈破了我也懶得理。

哦?是受人之托。啊,原來是這樣。

這麽說來,你打算買貴一點的?恕我失禮,你的預算是——哦,這麽多!出手真大方。

可是,客官,我可能多管閑事了,只是,既然你打算出這麽多線,何不幹脆買新的?出這麽多的話,甚至夠你訂做新的了。你何不向托你買座燈那人說說看?

嗯……原來如此。你這樣說真令人高興。家具這種東西,的確要用久了、舊了才有味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不管衣櫃還是屏風,新家具會討人喜愛的,就只有女子出嫁那時而已。例如桐木衣櫃,嗯,至少要用十年才能成為真貨。重新請人刨過或磨過之後,最有味道,在這之前就只是衣櫃“見習生”而已,跟我這兒的松三郎一樣。

可座燈的話,就有點罕見了。這東西大抵說來,跟故障品差不多。要是會燒毀則太危險,那是題外話,不過,底座其實並沒有那麽牢固。

你要的是榻榻米房用的座燈吧?不是做生意用的那種掛燈吧?說得也是,掛燈的話,以客官出的價錢足以買五十個了。

這樣一來……真傷腦筋。怎麽辦?

不、不,剛剛是我自言自語。你不要說下次有機會再來這種話。真是性急的客人。唉,你先坐下嘛,我叫人端茶過來。喂,阿紺,端茶過來好嗎——對,兩杯,還有,家裏不是有伊勢屋的豆沙包嗎,也拿過來。店裏有客人啦!

阿紺是我的老伴兒。她本來是染坊的女兒。說是染坊人家的女兒,正確說來應該是曾經是染坊人家的女兒。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家夥娘家有四個孩子,而且都是女孩,大概是嫌想名字太麻煩,四個孩子都用染色顏料命名。還好不是做大島綢泥染那種鋪子,要不然名字叫阿泥的話,大概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所以我老伴兒就叫阿紺,阿紺阿紺地叫著叫著,結果真的像狐狸那般眼睛往上吊(注一)。不愧是喜歡算錢的女人,名字和容貌倒都名副其實。待會兒你看到她,可別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