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牙仙

秋雨,從昨晚開始起就一直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章桐明顯感覺到了逐漸逼近的秋末的涼意,一大早,她特意給自己加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外套,臨出門的時候,又順手把櫃子裏的那條灰色格子花紋薄羊絨圍巾拿了出來。章桐的身材本來就很小巧玲瓏,羊絨圍巾很大,足夠包住她的上半身。或許是出於職業習慣的緣故,性格內向的章桐平時的穿著並不喜歡選擇亮麗的色調。

而一個一年中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穿警服的人,往往就會忘了自己同時還是個需要美麗的年輕女人。

傘很大,黑色的,舉在手裏卻一點都不感覺沉重。走進地鐵站的時候,章桐收下了傘。手機也隨之響了起來。

章桐手忙腳亂地從挎包裏掏出了手機,還沒等自己報出名字,對方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市體育館發現屍體,請求支援。

掛斷電話後,章桐不由得苦笑,埋怨自己每次接調度的電話都記不住教訓,調度員根本就不會在乎你是誰,他的工作就是打通這個二十四小時都不會關機的電話,然後報出所要出警的地點,而你要做的就是兩個字的回復——知道。

一切都心照不宣。

章桐來到指示牌邊,目光快速地在站名上搜索著。她還不熟悉剛通車不久的二號地鐵路線,除了警局、家裏和福利中心養老院以外,她從來都沒有時間去過別的地方閑逛。

市體育中心位於天目區,離這裏還有八站路的距離。中間還要經過一個中轉站。章桐可不想打的過去,上班高峰期的出租車,沒有半小時是根本等不到的。

章桐出警的時候,一分鐘的時間都耗費不起。她一邊匆匆刷卡走過閘機口,一邊打通了警局法醫處24小時值班工作人員的電話,吩咐他們馬上把車開往市體育中心案發現場。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用再跑回局裏去了。

雖然說死者似乎擁有大把的時間,但是在章桐看來,讓死者等待實在是讓人無法容忍的一件事情。

心理醫生李曉偉有點感冒了,秋天的感冒是讓人最難以忍受的。

家裏的老式居民樓位於市中心,四周圍都是高樓大廈,各式各樣的店鋪此起彼伏。尤其是正對著李曉偉家房間的那個大油煙管道,每天轟轟作響,讓他的家總要比周圍實際溫度高上五六度。小小的鴿子籠一般的房間一到晚上就熱得像蒸籠一樣,李曉偉恨不得把自己扒層皮再睡覺。

家裏也不是沒有空調,可那是留給阿奶專用的,阿奶五十多歲了,因為患病的緣故,調節體感溫度的神經已經逐漸失去了功能,一年四季必須要靠空調來使自己不生病。李曉偉從小就沒有父母,是阿奶從福利院把他收養了,一個寡婦人家把他養大不容易,更別提供他讀完了五年醫科大學。所以這點良心,李曉偉還是有的。但是他卻怎麽也叫不出“媽媽”兩個字,便親切地轉用“阿奶”來稱呼她。盡管她的年齡和自己母親應該差不了多少。

“李醫生,這是今天的病人預約單。”護士阿美遞過來三張預約單,這樣的工作量對於心理醫生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今天人怎麽這麽多?”李曉偉皺了皺眉,他注意到了阿美塗得鮮紅的指甲。

“可能是領導大發善心,終於注意到我們心理科缺獎金了吧。”

阿美是個身材標致的女孩,在某些人的眼裏,非常迷人,但是她卻偏偏是李曉偉的護士,而李曉偉對她的評價則是非常無情的四個字——胸大無腦。

阿美一邊用指甲銼耐心地打磨著自己剛做好的指甲,一邊聳聳肩,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她沒必要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在她面前的接待桌上是一本攤開的最新的瑞麗雜志,這或許才是她最在乎的東西。

李曉偉沮喪地點點頭,轉身推門進了門診室。

新的一天就這麽開始了。李曉偉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一扭屁股把門帶上,然後跌坐在辦公椅裏,他感覺自己倒黴透了。因為門診室裏冷得刺骨。

只是稍微靠近一點,熟悉的福爾馬林味道就撲面而來。不奇怪,這味道陪伴了章桐十多年。有那麽一陣子,她的鼻子除了這個味道幾乎辨別不出別的東西的氣味。

有人說,這是一種真正的屬於死亡的味道。

章桐緊鎖雙眉,感到說不出的困惑。眼前的這一具屍體分明又是被處理過的。

平靜地躺在遊泳館的十米跳水平台上,雙手平放在胸口,現場沒有血跡,屍體的表面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褐色,關節部位有些偏白,有明顯的注射防腐劑的針頭痕跡。如果不是來參加集訓的遊泳隊隊員走上十米高台的話,根本就沒有人會知道這高高的跳台上面居然會有一具屍體。

匆忙趕來的盧浩天並沒有看屍體,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章桐。章桐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