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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酒瓶跟前,用兩只依然半麻的手撲了上去,把瓶口舉到嘴巴跟前,渾身大汗淋漓,就好像我正在舉起的是金門大橋的一頭。

我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酒淌得臉上到處都是,然後用十二萬分的小心把瓶子放回原處。我甚至伸出舌頭,想要舔舔下巴。

這瓶威士忌的味道很奇怪。就在我意識到它有一種怪味道的同時,我看到墻角裏塞著一個洗臉池。我沖了過去。再遲一秒就來不及了。我吐了。“迪奇”·迪安的投球都沒有我吐的勁道大。

那陣勁兒過去了。我踉踉蹌蹌地走回床邊,再次仰面躺倒,喘著粗氣,看著那片煙霧。這煙不怎麽透明。不怎麽真實。也許那只是我眼珠後面的什麽東西。這時,突然之間,它消失了,天花板上那盞瓷燈的燈光將整間屋子的情形鮮明地勾勒了出來。

我又坐了起來。靠門的那面墻邊上放著一把沉甸甸的木椅。除了那個穿白上衣的男人剛剛進來的那扇門外,房間裏還有一扇門。也許是壁櫥的櫥門。裏面說不定還有我的衣服。地板上蓋著一塊塊綠色和灰色的油氈布。四面墻上刷著白漆。一間幹凈的屋子。我坐的這張床是一張窄窄的醫院鐵床,但比那種床通常的高度更低,床兩邊安著帶搭扣的粗皮帶,大致安在人的手腕和腳踝的位置。

這是間很棒的屋子——如果能逃出去的話。

現在我渾身上下都有了感覺——腦袋疼,頸子疼,胳膊疼。我不記得我的胳膊究竟是怎麽了。我卷起那件破棉睡衣的袖口,睜著蒙眬的雙眼看著它:我整條胳膊的皮膚上面遍布著針眼,從肘部一直延伸到肩部。每個針眼周圍都有一小塊變色的區域,差不多有四分之一個25美分硬幣那麽大。

麻藥。我身體裏一定注滿了麻藥,好讓我保持安靜。說不定還有天仙子堿,好撬開我的嘴。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裏給我打了太多的麻藥。害得我發起了震顫性譫妄。有的人會發,有的人不會。這都取決於你的體質。麻藥。

這就解釋了那煙霧和頂燈邊緣的那一圈小腦袋是怎麽回事,還有那些聲音、那些瘋瘋傻傻的念頭、那些皮帶與鐵條,以及麻木的手指和腳趾。那瓶威士忌也許是某人的“四十八小時戒酒療法”的一個組成部分。他們故意把它扔在那裏,免得我錯過。[1]

我站了起來,肚子幾乎撞上了對面的那堵墻。這讓我又躺了下來,非常輕柔地呼吸了好一會兒。這時我渾身上下都在一邊刺痛,一邊冒汗。我能感覺得到小滴的汗珠在我額頭上凝結,然後順著鼻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滑向嘴角。我的舌頭愚蠢地伸過去舔了舔。

我又一次坐起身來,兩腳牢牢地踏在地上,站了起來。

“行了,馬洛,”我透過齒縫對自己說,“你是條硬漢。六英尺個頭的鐵打男兒。體重一百九十磅——脫光衣服,洗過臉後。你肌肉結實,下巴也不是玻璃做的。你受得了這個。你挨了兩記悶棍,喉嚨讓人掐過,被一根抽中下巴的槍管敲得半傻。你身體裏讓人注滿了麻藥,藥效在你體內持續發作,直到你瘋狂得就像兩只跳華爾茲的老鼠。而這一切又都如何呢?例行公事罷了。現在,讓我們瞧瞧你能不能幹點兒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比如說穿上褲子。”

我又在床上躺了下來。

時間又嘩嘩地過去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沒有手表。反正他們也不在手表上標出這樣的時間。

我坐了起來。這裏面開始有點兒悶了。我站起身來,開始走路。走路一點兒也不好玩。你的心跳得就像一只緊張兮兮的貓。最好還是躺下,再睡一覺。最好還是先緩一緩。你的身體情況很糟糕,哥們兒。沒錯,海明威,我很虛弱。我甚至都打翻不了一只花瓶。我甚至都剪不了一片指甲。

沒門兒。我走起來了。我是條硬漢。我要從這裏出去。

我又在床上躺下了。

第四次的情況稍好一些。我在房間裏走了兩個來回。我走到洗臉池邊,沖洗了一下池子,然後靠在上面,用手掌接水喝。我把水憋在肚子裏。我等了一會兒,然後又喝了點兒水。感覺好多了。

我邁步。我邁步。我邁步。

走了半小時後,我的膝蓋開始打戰,可我的頭腦清醒了。我又喝了些水——許多水。我喝水的時候,幾乎對著洗臉池吼了出來。

我走回床邊。那是一張可愛的床。玫瑰葉做的。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床。他們從大美人卡洛爾·隆巴德那兒拿來的。這床對她來說太軟了。在上面躺兩分鐘抵得上我的整個余生了。美麗的、松軟的床,美麗的睡眠,美麗的眼睛合上,睫毛落下,輕柔的呼吸聲,黑暗,還有休憩沉入深深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