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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愛德華把我叫醒,我覺得先前的一切仿佛一場夢。我自認為看見丹尼爾的屍體再次出現時,臉上的驚訝表情相當自然。但這不足以讓愛德華信服。他確定那是辛德的屍體,也確定是我殺了辛德,並把辛德的屍體放上彈藥箱,希望運屍兵以為上次忘了把屍體收走,而再來收一次。侯格林把麻布袋取下來,讓愛德華看見那的確是丹尼爾的屍體。他們兩個人當場看得目瞪口呆。我盡力忍著才沒笑出來,不然就泄露了我們的秘密,我跟丹尼爾的秘密。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七日,列寧格勒,北區總隊,戰地醫院。

蘇聯戰鬥機扔下的那顆手榴彈打中了侯格林的鋼盔,鋼盔在雪地上旋轉。我們倉皇躲避。我距離手榴彈最近,心想這下我們三個人(愛德華、侯格林和我)全都難逃一死。奇怪的是,我的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覺得命運太捉弄人,我才剛剛救了愛德華,沒讓他喪生在侯格林那可憐家夥的槍口下,結果卻只是幫愛德華的生命延長了短短兩分鐘而已。幸好蘇聯手榴彈粗制濫造,我們三個人幸運逃過一劫。我一只腳受傷,一枚碎片穿透鋼盔插入額頭。

也是機緣巧合,我被送到丹尼爾的未婚妻辛娜·奧薩克護士負責的病房。起初她沒認出我,但那天下午她過來跟我說挪威語。她非常美麗,我清楚地意識到我為什麽想娶她。

奧洛夫·林維連長也在同一間病房,他那件白色真皮外套就掛在床邊掛鉤上。不知為什麽,他那件外套一定要掛在床邊,可能是為了傷一復原就能立刻走出病房,重返戰場。戰場上十分需要他這樣的人,我聽得見蘇聯大炮節節進逼。一天晚上,林維連長尖聲大叫,大概是做噩夢了,辛娜護士進來替他打了一針,可能是嗎啡。林維連長再度睡去,我看見辛娜撫摸他的頭發。她好美,我想呼喚她到我床邊,告訴她我是誰,但我不想嚇到她。

今天他們跟我說,我要被送往西部,因為藥品送不過來。沒有人跟我說我的病情如何,但我的腳很疼。蘇聯越來越近了,我知道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九日,維也納森林。

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最聰明的女人。你可以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嗎?是的,你可以。

蓋布蘭已經變了,所以我用了丹尼爾的昵稱“烏利亞”。海倫娜更喜歡烏利亞這個名字,她覺得蓋布蘭是個奇怪的名字。

其他人睡覺時,我寫詩,但我沒有太多寫詩的天分。她一出現在門口,我的心就猛烈跳動。丹尼爾說如果你想贏得女人的心,就必須保持冷靜,嗯,幾乎是冷漠。就好像捕捉蒼蠅一樣:你必須靜靜坐著,最好是看著另一個方向。等蒼蠅開始信任你,停在你面前的桌子上,爬得越來越近,最後幾乎是求你捉住它時,你就必須快如閃電地出手,堅定而沒有一絲疑惑。“沒有一絲疑惑”最為重要。最重要的不是速度,是信念。你只有一次機會,必須做好萬全準備,丹尼爾說。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七日,維也納。

……我從心愛的海倫娜的臂彎中離開。空襲已結束很長一段時間,但午夜的街道仍然空空蕩蕩。我回到“三個騎兵”餐廳,我們的車就停在餐廳旁邊。車子的後擋風玻璃碎了,一塊磚頭在車頂砸出個大洞,所幸除此之外,車子並無其他損傷。我坐上車,以最快的速度開回醫院。

我知道要再替海倫娜和自己做些什麽都已經太遲了。我們兩人只是被卷進一個由無數事件組成的大旋渦,而且無能為力。她畏懼父母,注定要嫁給這個克裏斯多夫·布洛海德醫生,這個人渣自私無比(卻口口聲聲說那是愛!),不斷汙蔑愛的本質。難道他看不出驅動他的愛和驅動海倫娜的愛是完全相反的嗎?如今我得犧牲我跟海倫娜共度一生的夢想,以換取她的人生,哪怕不是快樂的人生,至少也是有尊嚴的人生,讓她不會被布洛海德逼著去過墮落的人生。

這些思緒在我腦海中激蕩不已。丹尼爾指揮著我的手和腳,我高速行駛在像人生一樣曲折迂回的道路上。

……發現我坐在他床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在這裏幹嗎?”他問。

“克裏斯多夫·布洛海德,你這個叛徒,”我輕聲說,“我判處你死刑,你準備好了嗎?”

我認為他還沒準備好。人對死亡永遠缺乏準備,總以為自己會長生不死。我希望他能親眼看見自己的鮮血噴上天花板,我希望他聽見自己的鮮血灑落在床單上的聲音,不過我最希望的是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在衣櫃裏發現一套西裝、一雙鞋子、一件襯衫,我把這些衣服鞋子卷起來夾在手臂下,跑回車上,發動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