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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侄子的腦袋瓜兒,碧向窗外遠眺,眼中浮現出牧場南邊那一排白色柵欄,還有老“雷吉娜”那一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馬尾巴。也正是這些馬兒挽救了他們的生計。誰曾想,當初她哥哥養馬不過是出於個人愛好,這會兒卻成了全家賴以生存的及時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雖說馬兒也染過病、受過傷或是遇到了些不可抗拒因素,但從它們身上,總能賺到些利潤,收入總比支出多出了那麽一點兒。眼瞅著當初哥哥出於私人嗜好購進的矮種馬似乎也派上了些用場,碧又添置了一批供小孩騎的小馬,原本冷冷清清的牧場頓時熱鬧了不少。埃莉諾把那些本來品相不佳的馬兒馴導成了所謂的“淑女安全座駕”,還拿它們賣了幾筆好價錢。由於附近的莊園業已改造成為一所寄宿學校,埃莉諾就跑到那兒教人騎馬,每小時收入相當可觀。

“埃莉諾又晚了,不是嗎?”

“她是又跟那帕斯洛家的姑娘出去了吧?”西蒙問道。

“是啊,是去教帕斯洛家的千金小姐了。”

“可憐,那馬兒今兒個怕是要給折騰死咯!”

西蒙起身要把湯盤撤去,然後幫襯著把餐櫥上的肉菜拿上桌,碧看在眼裏,神情嚴肅而充滿贊許——好歹自己沒有寵壞西蒙,相比西蒙那略顯孤傲的風度來說,倒算個不大不小的成就。西蒙為人處世頗為老道,打小就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魅力,叫不少人都中過他的圈套。對他這些捉弄人的事跡,碧是看在眼裏,饒有趣味,甚至心裏不自覺地贊賞有加;她覺得,要是自己也有西蒙這番天賦,保不齊也會像他那樣,把人耍得團團轉呢。不過她也時常留心,不叫西蒙的“詭計”在她身上得逞。

“要是成人禮跟婚禮一樣也有伴娘,那該多好啊!”露絲一邊說,一邊用一個十分考究的餐刀翻動著盤裏的食物。

沒人搭她的腔。

“牧師說尤利西斯在家裏恐怕是個不受待見的討厭鬼呢!”不依不饒的簡又扯了回來。

“哦!”碧發出一聲驚嘆,似乎對這古典名著裏的花邊趣聞饒有興致,“這又從何說起呢?”

“牧師說他‘滿腦子裏只想……只想搞些小發明’,他老婆潘妮羅終於能逮著機會擺脫他一會兒,只怕是高興得不得了呢!哎呀,這牛肝煮得太軟啦!”

話音剛落,埃莉諾走了進來,一如往常那樣一聲不響地從餐櫥裏自顧自地取了些菜肴。

“嗬!”露絲脫口而出,“多重的一股馬廄味兒啊!”

“內爾[3],你回晚了。”碧試探地說道。

“她可別想騎馬了,”埃莉諾憤憤地說道,“到現在連上個馬鞍都沒戲!”

“只怕瘋姑娘是休想騎馬的。”露絲附和道。

“露絲,”碧有些生氣地斥責道,“那莊園裏的孩子可不是什麽瘋孩子。甚至都不能叫作心智遲鈍。他們不過是‘學習困難’罷了。”

“專業術語叫作‘智能失調’。”西蒙插話道。

“反正,他們就表現得跟瘋子一個樣嘛!如果你的行為像個瘋子,誰又分辨得出你到底是或不是呢?”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阿什比家的餐桌陷入一片沉默。埃莉諾像個餓壞了的小學生,頭也不擡地狼吞虎咽。西蒙拿出了一支筆,在報紙邊角處做著算術。露絲早前在牧師家餐櫥裏順了三塊餅幹,躲在廁所裏吃了,所以她倒是不怎麽餓,於是把盤裏的食物搭成了城堡的模樣,用肉汁充當護城河。簡則滿心愉悅地享用著盤中餐。碧悠閑地坐著,目光向窗外的景致遠眺。

遠處的山脊順著地勢,蜿蜒數英裏,越過韋斯托弗密集的房頂,傾瀉入海。可這兒的山谷相對而言地勢要高得多,迎著陽光,幾乎避開了從海峽上吹過來的海風,巍巍的大樹靜謐安詳地聳立在這天朗氣清之下:就連空氣也幾乎帶著一種魔力。此情此景敞亮美好,又帶著些神秘的寂靜。

這份產業真不賴,富足而美好。碧希望西蒙能打理妥當。曾幾何時,她也……不,倒不是害怕,只是有種隱憂吧。西蒙性格千變萬化,有如瀉地的水銀,大概不是個自耕農應當具備的品質吧。這附近所有的莊園裏,也就只有拉特切茲還是一個家族薪火相傳,碧期望將來數百年的時間裏,皮膚白皙、骨架纖小、臉頰修長的阿什比家族的人仍能蒙其庇佑,一如這幾個圍坐在餐桌周圍的孩子一樣。

“簡,你非得把果汁灑得到處都是嗎?”

“可人家就是不喜歡切成小塊的大黃嘛!碧姑姑,我就喜歡吃糊糊嘛!”

“好吧,那你就小心點把它搗成糊糊吧。”

當她還是簡這般年紀的時候,碧也時常把大黃搗成糊糊,當時也是在這同一張餐桌上。阿什比家族在這張餐桌上用餐的人,有在印度害熱病死的,有在克裏米亞負傷死的,有在昆士蘭餓死的,有在科德角[4]染上傷寒病死的,還有在海峽殖民地得了肝硬化死的。可不論如何,拉特切茲總有阿什比家族的人休養生息,在這片土地上耕種收獲。自然,也有些不肖子孫穿插其間——例如她的堂弟沃爾特——好在蒼天有眼,這些敗家子兒在家裏根本排不上號,沒有繼承權,因此縱然他們揮霍成性,也不至於危及整個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