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喬治·格林 第五章(第4/5頁)

淹沒一切的秀發……不,不是那個。她竟然唱過那首歌,真是詭異。還有那個溺水女子的雕像……那也很詭異。

她那天晚上唱的另外一首歌是什麽?

我失去了我的愛人——她死了

她帶走了我最後僅存的愛,永遠地

他失去了普桑修道院,失去了內爾……

但失去簡,對他等於是失去“我最後僅存的愛”。

在他的余生裏,他只看得見一個女人——簡。

他愛簡……他愛她。

然而他折磨她、輕視她,最後拋棄了她,把她丟給邪惡的綠色大海……

南肯辛頓博物館裏的雕像……

神啊,他絕對不能想那個……

不——他會去思考每件事情,這回他不會逃開了。

簡……簡……簡……

他想要她……簡……

他永遠無法再見到她了。

他現在失去了一切……一切……

在俄羅斯的那些天,那些月,那些年……浪擲的歲月……

他是傻瓜——在她身邊生活,把她摟在懷裏,還有所有恐懼的時刻……恐懼著自己對她的熱情……

古老恐怖的野獸……

突然之間,在想到野獸的時候,他知道了。

知道自己終於踏上了命定之路。

這就像他從泰坦尼克號音樂會回來的那天,這就是他那時所看到的;他稱之為靈視,因為那似乎不只是聲音。視覺跟聽覺是一體的——聲音的曲線與盤旋——上升、下降、返回。

而現在他懂了——他有了關於技術性的知識。

他把紙張抓過來,迅速寫下簡單潦草的象形文字,一種狂熱的速記。龐大的、需費時數年的工作在他面前展開了,不過他知道,他將來永遠不會再重新捕捉到那靈視最初的新鮮與清晰……

一定是這樣,還有那樣……金屬的完整重量……銅管樂器,世界上所有的銅管樂器。

還有那些新的玻璃聲響,像鈴鐺般的清澈……

他很快樂……

一小時過了,兩小時過了。

有一刻,他從這狂熱中脫離出來,記起了——簡!

他覺得想吐,覺得羞愧。他甚至不能為她哀悼一個晚上嗎?他利用他的悲傷、欲望,把這些轉化成聲音的語匯,在這種方法之中,有某種低賤、殘酷的成分。

身為一個創造者就是這樣:殘酷無情地利用一切……

而像簡這種人就是犧牲者……

簡……

他覺得自己被扯成兩半——強烈的苦痛與狂野的欣喜。

他想著:“或許女人懷孕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接著他再度俯身向紙張,狂熱地書寫著,每寫完一張就把它們扔到地上。

他沒有聽見門被打開了。有個女人穿著洋裝窸窸窣窣地走來,他也充耳不聞。直到一個小而恐懼的聲音說了“弗農”,他才擡起頭。

他費力地驅散自己臉上那種心有旁騖的表情。

“哈啰,”他說,“內爾。”

她站在那裏,扭著手,臉色蒼白而淒涼。她用上氣不接下氣的氣音說話。

“弗農……我發現……他們告訴我你在哪裏……所以我來了……”

他點點頭。

“是,”他說,“你來了?”

雙簧管……不,拿掉雙簧管。這個音符太柔和了——這裏必須刺耳、厚顏無恥,但是豎琴,對了,要豎琴那種液態流動性——就像水——用水來當成一種力量的來源。

真煩人——內爾在說話,他必須聽。

“弗農……在那樣恐怖的死裏逃生以後,我知道了……唯一重要的事情是愛。我一直都愛你。我回到你身邊了,這次是永遠的。”

“喔!”他回答得很蠢。

她靠過來把手伸向他。

他望著她,就好像從很遠的距離遙望著她。說真的,內爾異常地美麗,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出他本來為什麽會愛上她。怪的是,他現在一點都不愛她了。這一切是多麽尷尬。他真希望她走開,讓他繼續做他的事。

長號怎麽樣?加個長號可以有所改進……

“弗農……”她的聲音很尖銳,充滿恐懼,“你不再愛我了嗎?”

實話實說才是最好的。他用一種怪誕而正式的有禮態度說道:“我實在很抱歉,恐怕我……我不愛你了。你知道我愛的是簡。”

“你在生我的氣……因為那個謊言,關於……關於那個孩子……”

“什麽謊言?什麽孩子?”

“你根本不記得嗎?我說我懷孕了,那不是真的……喔,弗農,原諒我……原諒我……”

“內爾,那其實沒關系的,你不要擔心,我確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喬治是個好得不得了的人,而且你跟他在一起其實最快樂。現在呢,看在老天的分上,請快走吧。我不想顯得很粗魯,不過我現在忙得要命,如果我不把這件事情搞定,靈感會跑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