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鳳凰計劃

你也是個愛幹凈的人,對吧?

連一只蟲、一個病原菌都沒有,像手術室一樣幹凈的街道。灑了水之後,光亮得連柏油路面似乎也能舔下去的高雅道路。街上沒有任何一個穿著迷你裙拉客或發傳單的可疑女人,也沒有非法風化業者或坑錢酒吧。生命裏無可避免的危險與威脅,全都被趕出這裏了。這種經過殺菌漂白的鬧市,還會讓你想要出門嗎?我想你會露出“毫無欲望”的表情吧。

我們日本人,或許都受一種“凡事都該好好管理”的強迫觀念所驅使,只要一有人生病,就會想把地面上所有細菌與病毒一掃而盡,大家會在街上消毒、打預防針、一天洗三次手、出門回家必定漱口。只要犯罪率一增加,就徹底取締外國人,色情業者也徹底掃蕩。管它是益菌或壞菌,全都關進拘留所後,再依自己的好惡決定就行了。

不過,我們的人生應該不是只有黑白兩色才對。無論是一塵不染的無瑕純白,還是毫無光澤的終極黑暗,你應該都沒看過吧。我們每個人都是灰色的,打從出生開始,就分到相同分量的光亮與黑暗。我不是為了耍帥才這麽說,但人活著不就是這樣嗎?在不同的時刻,我們會在自己也沒察覺的狀態下或做壞事、或做好事,辛苦地過著並不怎麽樣的每一天。

我很不能適應太過幹凈的環境,我最討厭什麽“凈化”啦、什麽“重建良好治安”啦這類字眼。一聽到凈化這個詞,我最先想到的是世上到處都在發生的“種族凈化”(ethnic cleansing),或許你會說那是其他地方的事,跟日本無關。

不過,今年秋天,以“重建良好治安”為名,在池袋副都心發起的行動,其實和那些國家和地區的狀況相去不遠,只不過對象換成日本人與旅日外國人罷了。所有外國人都被帶到警察局,警方再從持有簽證的人身上,問出他們有哪些朋友沒簽證,然後將沒簽證的人直接強制遣返。真是亂搞一通的除菌作戰。而且不只是外國人,日本人經營的非法風化店也遭到同樣對待。殲滅外國人與非法色情的作戰。這是實施於池袋鬧市的焦土戰術。

這年頭,世界已經越來越沒有界限了,他們卻還拼命在人與人之間拉出一條區隔線。結果,沒有人成功地把時間拉回過去的美好時光,反而在池袋留下了深深的傷痕。這些傷口要痊愈,應該需要很長的時間吧。

他們以“池袋鳳凰計劃”為名所實施的作戰,是一種近代醫學問世前的殺菌方法:受傷的時候不是使用消毒藥,而是拿火去燒傷口。但不光是池袋,每個地方都有無數的傷口,只要那個地方有人生存,就是如此。如果全都毫不留情燒光的話,又會對有生命的街道帶來多大的傷害呢?

可別說你和池袋的可怕作戰沒有什麽關系。請想像一下,如果你拿高溫的熨鬥熨在跌倒的擦傷上,會有什麽樣的慘叫從你口中傳出來呢?今年秋天,我們在池袋這裏發出的慘叫,就和你的慘叫一樣。

十月的池袋,仍殘留著濃厚的夏日余韻。龍卷風、台風,以及不穩定如夏日般的氣候,據說都是地球變暖惹的禍。這麽說來,我之所以覺得日子這麽無聊,也是氣候異常害的啰。從夏末到現在,我整個人一直懶洋洋提不起勁,就算每天睡得再飽也沒用。人家說季節變換之際身體最容易出狀況,夏天的最高氣溫一直飆升的同時,我的慵懶程度也跟著達到最高潮。

不過我的情緒低落,倒不光是氣候的緣故。從兩個月前開始,池袋就整個陷入混亂。自某個晚上起,池袋的街道始終因為受到驚嚇而縮在一起。八月中旬某晚十點,西口的劇場通與東口的太陽60通,出現了灰色巴士的蹤跡。根據目擊者(大部分是在路上拉客的男男女女)的證詞,對於究竟來了幾輛巴士,有不同版本的說法。有個男的說兩地各有三輛;有個菲律賓人則說巴士多得像一面墻,擋住了整條路,像是發生戰爭一樣。那是一面由載著機動隊、窗戶有鐵絲網的灰色巴士所構成的墻。

到底有幾輛那樣的巴士開到池袋,我並不知道準確數字,不過倒是知道有多少警察坐著警車前來。西口有六百名,東口有五百名,警視廳與出入境管理局總計一千一百名男人,無預警地襲擊了池袋街頭。這些數字是隔天報紙公布的。當局應該是想借此宣示,他們正努力地將池袋“打掃得幹幹凈凈”吧。東京都的官員惟有對數字特別準確。

星期五晚上,腰際掛著警棍與短槍、頭戴鋼盔的年輕機動隊員,封鎖了風化區主要幹道兩側。據說他們到當天為止,也不知道上頭要派自己出什麽任務。這次行動的成果十分豐碩:從八月十二日深夜到十三日清晨所實施的全面取締行動,一共逮捕外國人男女二百三十七人,同時也搜查了包廂式按摩店等二十九家風化業者,搜索了與黑道營運相關的十一處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