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之眼

睜大雙眼看世界,不知你是否在水裏試過?

穿過晃動不安的透明液體鏡面,一眼便見到扭曲變形的景色,或者光燦燦的藍天。聽上去很像是小笠原或馬爾代夫那種通篇藍色的旅遊圖冊介紹的地方吧?其實不是我說的是遊樂園和學校裏都有的二十五米的遊泳池。

八月的陽光灑在遊泳池的水面上,站在坑坑窪窪的水泥池底,屏住呼吸,兩眼注視著。一個小小的浪頭打來,打散了上面的光束,隨後又迅速聚合。遊泳者展開宛如扇子的手腳,揮出千萬顆空氣粒子。要想消暑去熱,泡在水裏是最好不過的選擇,而且還避免了聞到消毒水的刺鼻味。也許從他們那個世界的角度來看,我們所在的世界跟他們眼中的眼前盡是美麗光線,萬物雖有些扭曲,卻充滿了魅力與迷惑的景象一模一樣。

生或死,僅隔著一層薄如線的水面。它就是一面波紋起伏的水的生死鏡,當把手浸進去,我們死了;當淌著水珠把手伸出,我們活了。就在那個夏日午後,這個遊戲被人們反復進行著。

小時候我在水中曾仰望過這個世界,今年夏季我依然如此,擡眼便是黑漆、光禿的池袋夜空。那一刻,自身的死在我的腦中停留了片刻。

緊接著,我看到了水中之眼。那是一雙讓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眼睛,像海藻般搖動著的眼球透露出了他的絕望。他沉在鏡面下將永不能再浮出水面。

在悠蕩的鏡面裏,他在這個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只有我。我們彼此凝視著,而他卻一點一點地沉沒了下去。我的表情經過水面折射,不曉得在他眼中會變成什麽模樣。憤怒、憐憫、恐懼……或是,愛。

或許下次可以潛到池底,問問他的感受。

盡管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很清楚他會用什麽態度回答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魅力。他大概會害羞地笑一笑,微低著頭,然後用甜甜的聲音輕聲道:

“呐……呐,阿誠……”

只可惜我聽不到了,成了至今的遺憾。

那年八月,我第一次動起寫長篇的念頭。從我的實力來看,好比穿著夏威夷衫和涼鞋、不靠氧氣筒就想攀登喜馬拉雅山。有勇無謀至極。我在街頭流行雜志連載的專欄是八張稿紙。那長度剛好夠你隨意看起,然後走進雜物四散、有點危險的小房間時,正好看完並且忘得一幹二凈。但是我卻漸漸無法滿足於那樣的長度。對高工畢業後才對閱讀產生興趣的晚熟文字工作者而言,這可能是個奢望吧。

說是想寫長篇文章,卻又想不出應該寫點兒什麽,理不出半點頭緒來。之前那些東西都是來源於池袋街頭,要麽爾虞我詐,要麽碰巧遇到,雖說看上去比較新鮮,實際上題材都差不多。不像腔棘魚[17]的沙西米,一端上桌能讓全世界的人都為之驚嘆。如果說寫什麽驚濤駭浪的故事,恐怕我不行。幹脆,既然寫不出人們不知道的事情,那就寫寫知道的吧。

這件事必須得轟動全國,還要發生在池袋街頭,而且還得關系到像我這樣的小鬼。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調查工作裏,寫出自己的文章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想來想去,與上述條件完全符合的,只有一件。發生在我所住的西池袋旁邊,三年前的一件事。

東京都豐島區千早。

聽到這個地方,想必有太多人塵封的記憶再次被打開了。

我輕易且草率地以為自己對於悲慘的“千早女高中生監禁事件”一定會有點不錯的想法與作為。我與主犯少年A和從犯少年B、C同歲,比他們手下的小弟還大幾歲。嗯,應該有點搞頭吧。

其實每個人對於別人都是一個問號,一個未解開的謎——同一個年齡段也好,年輕人也罷。以為只要知道別人的年齡就能猜透別人的想法,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錯誤的起點。蠢到了極點的年齡歧視。

呐,就算你自己也不一定完全了解你自己吧。

事情是這樣的。都立高中二年級學生牧野亞希在做完兼職工作的回家路上失蹤了,當時她十七歲。可能是看過了有那樣一張笑臉的漂亮女孩的照片,想到她的不幸遭遇,我才會更加地感到痛心。那張照片中亞希穿著制服,仿佛是凝視了許久夏日的天空,閉上了眼睛,連眼瞼內側都被渲染成一片蔚藍色——就是這樣的一個透明女孩。

據說亞希在那個晴天,也就是七月最後一個禮拜六,在綠色大道的某家咖啡廳領到了當月不到四萬的報酬。因為是暑假前夕,以前有過類似的有點零花錢的孩子在暑假前夕離家出走的案例,所以在亞希的父母因為女兒第二天深夜都沒有回家而向池袋警署報案時,少年課也僅僅是按規定辦理了登記手續,並未對此展開深入的調查。都是暑假惹的禍啊!他們都以為,要麽和男朋友吵架,要麽錢用光了,女兒自然會乖乖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