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數器少年(第4/15頁)

第二天陽光溫暖舒適,時近中午,我正在碼放哈密瓜、蘋果,還有像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橘子,一輛車停了下來。我擡眼一看,一輛超大的黑色奔馳擋在我家店前,同時引來了眾多店員與客人們的驚奇目光,愕然地瞪大雙眼盯著那部價格不菲且高貴的車子,因為用它簡直可以買一棟房子了。司機先下車,然後走到後車門為裏面的人打開。一雙白色尖頭高跟鞋踏出車門親吻地面。

“請問真島誠先生在嗎?”

嬌小的身材,雪白的套裝不亞於雪白肌膚,一副太陽眼鏡,雖然遮蓋了半張臉,但那種貴婦所特有的味道還是飄散了出來。我放下手中的水果起身回道:

“我就是。”

透過黑色鏡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點點頭道:

“上車吧!走,我請你。”

這便是雪倫吉村。

不愧是母子,都喜歡請客。我二話沒說就鉆進了那輛“金庫”。站在店前的老媽,就跟看到當年的占領軍似的,釋放出嚴肅的目光,目送我逐漸遠去。

車裏沒有音樂,也沒有說話聲,難怪坐奔馳車的人都會有“這世界也就這樣了”的錯覺。轉過西口五岔路,車子朝西池袋方向緩緩行進,最後來到東方會館,藝術劇場對面。司機和車留在停車場,我倆則穿越自動門走了出去。司機的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神情好似美食在前卻被主人禁止食用的餓犬,看上去不大像忠誠的人。

東方會館是一個高級結婚會場,在池袋相當有名氣。據說裏面有小教堂、宴會廳、餐廳等,不過我從沒進去過,每次都是走過看看而已。剛一進餐廳,服務生就立馬熱情地迎了上來,把我們帶到靠窗的一張預約席,剛好能夠一覽日式庭園。看來雪倫吉村是這裏的常客。會場環境和氣氛不錯,但身穿舊皮衣和牛仔褲的我好像很不適合。餐桌上刀叉排列有序,讓我想到了手術室,旁邊一只特大玻璃杯,大得幾乎能裝下一顆葡萄柚。我的胃口大幅度下降。

“喝點酒吧?”

她笑道。然後用長長一串片假名點了葡萄酒。

“真島先生現在從事何種職業?”

雪倫吉村摘下眼鏡,一雙大大的丹鳳眼,和廣樹的一模一樣,散發著柔美和一種獨特的神韻。也許是由於眼睛下方的深深皺紋,流露出經風歷雨的疲累感。雪倫吉村,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卻起了這麽傻蛋蠢蛋的藝名。

“家裏有個水果店,平時就在店裏,有時也在時尚雜志上寫寫專欄。”

我沒說也兼職幫人解決難題怪事。她擺出一張佩服的面孔,誇張得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應該是職業病留下的後遺症。“專欄作家”這類的說法,聽上去很有魅力,事實上也就是挖掘街頭新鮮事兒,然後寫寫畫畫登出來,東拼西湊甚至話不成行。

“廣樹是不是不上學了?”

“哎!心理醫生說這事兒不能勉強。不過我還是不放心。”

她呼出一口長氣,依然比較誇張,很像明星陣內孝則[7]的表演。她是在演繹一位明事理的家長嗎?

“他身上帶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讓人沒辦法不管他。”

這是真的,那種特質有著不可想像的魅力,它和年齡無關,而是與生俱來的。雪倫吉村一聽,眼睛立馬充滿了活力。

“啊,謝謝你!那個,真島先生我能了解一下你的背景嗎?”

於是,我們接下來的談話變成了偵探審問作調查。

從我的出生、學歷、交友範圍、將來的夢想,直到上至幾代的家庭情況,全被雪倫吉村榨了出來,這麽詳細的背景資料寫一份完整的履歷表根本沒問題。主菜之後,端上了兩種甜點,紅茶戚風蛋糕和柚子冰沙。和一個人聊過之後你就會注意到,一個人經歷的事情多半不能涉及他的生命核心,尤其我這樣的,無論在何種場合,都能在不經意間帶對方轉到其他話題上。

雪倫吉村捏起攤在白褲上的餐巾在嘴唇上輕按了兩下,拿過掛在椅背上的愛瑪仕柏金包,取出一個系有豪華金銀花紙繩[8]的禮金袋,在上面我看到了用毛筆寫的“真島誠”。看來她對我的戒備之心已稍有放松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所以,這個還望真島先生能夠收下。”然後她將鼓鼓的和紙信封推了過來,“我先生特意為廣樹派了個希望能談心的人,可他卻……我知道真島先生很忙,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偶爾關注他一下。比如跟他一起吃吃飯,像上次那樣在雨天借他傘就可以。廣樹動不動就發燒,而他自己又不注意,下雨就淋著。我這邊又抽不出時間,所以,只好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