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的親密愛人

早上一覺醒來,整個街頭都變了。

現在的池袋,似乎潛伏著某種巨大的危險。當然,這種危險一般人是難以發覺的,也只有像我這種池袋街頭的混混,才能體會到這種神經末梢的變化。

每個人都是額頭青筋暴起,冷冰冰的眼底只有瞳孔熠熠射出懾人的殺氣。每條街都充滿了撞完鐘後那種金屬緊張感。連窄巷的角落都飄散著焦灼的氣氛。街頭晃蕩的G少年和黑道分子個個都硬邦邦地如臨大敵。視線飛亂交錯,或是倚在幽暗大門裏耳語。

當然,普通上班族和警察是不會發現這種變化的。

如果說池袋的街頭就像一個人,那麽現在已經處於發瘋的邊緣了。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一年之內,這種狀態要重復好幾次。

那天早上的池袋街頭就像打了興奮劑,能讓絕食一周的男人一邊手舞足蹈,一邊跑完馬拉松全程。一種能夠讓任何人變身為三小時全能超人的夢幻靜脈注射。

冷冽的二月北風裏,街頭在那天早上飛舞了起來。下次著地時,應該就是逮到獵物的時候吧?不過,我對於街頭的異動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守水果行的日子雖說平靜得連店裏頭蘋果皮幹枯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但我不想多管閑事。反正,倒黴的可憐蟲不是我就好了。

然而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上天雖沒讓我當可憐蟲,卻把那個倒黴的可憐蟲安排進我家來。

那天早上,我一如既往地在十一點多開店。我家的那個水果行位於池袋車站前的西一番街,周邊盡是一些小酒館、色情業場所、電玩中心。而我家小小的水果行就像是一匹土狼,緊緊貼著池袋街頭的下腹部。當然,土狼往往也不能吃到最好、最肥美的獵物,但只要有獵物吃,土狼就會很滿意了。我們會批貨給一些夜店,而這些如獅子般大張其口的夜店就會把切好的哈密瓜裝盤後,標上綠寶石般的價格。相對於獅子,土狼算是最心慈手軟的了。

現在這世道,再不跟以前那樣講憑本事吃飯,到處盛行“敲竹杠”。黑道出身的夜店老板,非常“大方”地把灌了五成水的賬單丟給客人。也不能說他們不對。敲人竹杠、被敲竹杠,這就是所謂的街頭人生嘛!

我開了店,做完準備工作之後,急匆匆地跟老媽招呼了一聲就出了門。她好像咕噥了幾句,不過無所謂,反正每次她都是這樣。滑進停在店門口的DATSUN廂型小貨車,在池袋車站西口圓環兜了一圈,就轉進西口公園——West Gate Park——一旁蜿蜒的小巷。精心打扮的女人們在石板路上大搖大擺地勾引男人,而推銷員依然是滿大街跑。即使隔著貨車厚厚的玻璃窗,還是可以知道他們在推銷什麽。

“你不覺得會說英文是一件很棒的事嗎?”

“你的皮膚真好啊!不過可惜,原本可以更好的……”

各種各樣的信息朝耳朵灌迷湯,這或許就是那些業務員成功的秘籍吧。

我一邊瞎想,一邊坐在車子裏等小俊。大家應該還有印象吧,小野俊司是我的好友,圖畫得相當棒!只要在池袋提起捕獵絞殺魔時所用的肖像畫,可以說整個池袋的少男少女,沒有人不知道,也沒有人不服氣的。後來我常想,如果沒有他的那張畫,我還真能指揮G少年擒獲絞殺魔嗎?

我呆傻地品嘗著冬天的西口公園時,後車門突然打開,一個黑影滑進後座。一把槍一樣的東西頂住我的脖子,尖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

“你死了。”

是小俊。猴崽子!戴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套頭帽,黑色膠框眼鏡。手裏握著一把像大炮一樣、被稱為“沙漠之鷹”的銀色空氣槍。

“哈哈,阿誠,嚇到了嗎?”

“你再敢這樣就要你好看!你朋友呢?”

小俊跟個土匪似的用4.5口徑的槍指指窗口。我扭頭一看,小卡車旁邊站著一個眉開眼笑的年輕男生。卷發、白凈的皮膚、臉頰紅撲撲的,活像時代劇裏的小主公。駱駝牌的連帽粗呢大衣,配一條牛仔褲,圍著橘色圍巾,很時髦的樣式。小俊搖下窗戶:

“我來給大家介紹。誠哥,他是砂岡賢治,和我一起打工的好朋友,也是我的電腦師傅。來,賢治,這位就是真島誠。”

我笑著點了點頭。賢治用陽光般燦爛的笑臉說道:

“我聽過很多你的傳言呢。”

“是嗎?”

“小俊說你是他認識的人裏頭最聰明的。”

小俊插口道:

“對,在我認識的高中畢業生裏面。”

我大笑。北風掠過櫸樹枝,那聲響就跟笛子一般。看來,被人誇本身也是一件蠻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