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美國老太太

哈伯德太太上氣不接下氣地走進餐車,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出。

“快跟我說,這兒誰負責?我有極要緊的話要說,真的,極要緊的話。可是,我只想跟負責的人說。你這位先生要是──”

她那遊移不定的目光輪番在三個人中間轉來轉去。波洛把身子向前湊了湊。

“太太,跟我說吧。”他說,“不過,先請坐下來。”

哈伯德太太在他的對面嘣地一聲重重地坐了下來。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昨晚車上發生一宗人命案,兇手恰恰就在我的房裏呆過。”

她把說得一字一頓,富有戲劇效果。

“真的嗎?太太?”

“當然真的,錯不了!我才不瞎說哩。我這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你聽。我上床就睡著了。忽然,醒了過來──四周黑古隆冬的──我明白過來了,原來房裏來了個男人。嚇得我不敢吱聲。要是你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才好哩。我就這麽躺著,心裏直嘀咕:‘老天爺,這下我可沒命了。’要說有什麽感覺,那可說不表。想到的凈是些討人厭的火車和書本上讀到過的種種殺人搶劫什麽的。心想:‘管它呢,反正他拿不走我的金銀珠寶。’知道嗎,我早藏在襪子裏塞在枕頭下了──睡起來自然不很舒服,有點兒高低不平。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才好呢。重要的不在這兒。

我說到哪兒了?”

“太太,你說有個男人在你的房裏。”

“正是,我閉著眼,就這麽躺著。尋思該怎麽辦。心想:‘謝天謝地,幸好我的女兒不知道我在受苦受難。’後來,在知怎麽一來,我靈機一動,悄悄地摸到了鈴兒,手一按,想讓列車員來。我一個勁地按鈴,按呀按,可是沒半點響動。我敢說,我的心眼看著就要不跳了。‘老天爺,’我心想,‘很可能是他把車上的人全宰了。’車停著沒開,四周靜得叫人發毛。可是我還是一個勁地按鈴。後來總算聽到腳步聲朝過道這頭來,有人敲我的門,我這才松了口氣。‘進來!’我驚叫起來,同時把燈打亮,睜眼一看,信不信由你,那兒連個人影也沒有。”

說到這裏,似乎還不是哈伯德太太這場矣的尾聲,倒正是高潮哩。

“太太,後來呢?”

“於是,我就把這怪事跟來人說了。他硬是不信,說,很可能是我在做夢。我讓他朝鋪位底下瞧瞧,他說,床底下窄得很,怎麽也躲不得人的。再清楚也不過了那人定是溜走了。反正房裏來過人,就這麽一回事。可是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數那個列車員,他左勸右說,百般哄我,簡直叫人發瘋。可我不是人愛瞎想的人,先生。

──請問先生大名?”

“波洛,太太。這位是鮑克先生,公司的董事。這位是康斯坦丁大夫。”

哈伯熏太太對他們三人咕嚕了一句。

“我相信,遇到諸位很高興。”她說這幾句話,顯得心不在焉。然後又專心一意地繼續她的獨白了:

“我倒不想把自己裝作聰明絕頂,我心裏明白,就是隔壁的那個男人──那個給人殺了的可憐的男人。我讓列車員瞧瞧兩個房間的那扇公用的門。那門明擺著沒閂上,我一眼就瞧見了。於是我讓他當著我的面當場把門閂上。他走後,我從床上起來,拿來一只手提箱頂著,使得更加穩當。”

“哈伯德太太,那是什麽時候?”

“可是,就實在的,我可說不上。當時我的心亂成一團麻,壓根兒沒留神。”

“那麽你現在的意見呢?”

“我敢說,那是明白不過的事。我房裏的那個男人就是殺人兇手,難道還有別人?”

“你的意思那人又回到隔壁的房間去了?”

“他到哪裏去,我怎麽知道?當時我的眼睛緊閉著呢。”

“他一定是溜出門跑到過道裏去了。”

“那我可說不上。你是知道的,我的眼睛緊閉著呢。”

哈伯德太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天爺,我可是嚇壞了!要是我的女兒知道──”

“太太,你可認為,你聽到的就是有人在隔壁房裏──被害人的房裏,走動的聲響嗎?”

“不,我可不這麽想,先生。──你的大名?──波洛。波洛先生,千真萬確,他就是到我房裏來過。再說,我還有證據哩。”

她得意洋洋地拎來一只手提包,往裏掏了起來。

她先後掏出兩塊幹凈的大手帕,一副骨架眼鏡,一瓶阿司匹林,一包芒硝,一瓶裝在電木管裏的綠色發亮的薄荷油,一串鑰匙,一把剪刀,一本美國快匯支票,一張極普通的小孩快照,幾封信,五串仿造的東方念珠,此外還有一只金屬小玩意兒── 一顆鈕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