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達普頓太太如此篤定的原因,在於她知道康斯坦特先生不會對她的呼喚充耳不聞。康斯坦特先生通常都睡不深,可能現在康斯坦特先生的耳邊已經回蕩起火車工會領導人召喚他去開會的催命鈴聲了吧。為什麽像阿瑟·康斯坦特這樣一位紳士,這樣一位幹凈整齊的體面人,要和那些火車工人混在一起開會?原本他最多只會在車上和司機打個招呼而已吧。對於這個問題,達普頓太太總是想不太明白。也許這個人非常想在議會中做弓區的代表吧,如果那樣的話,去租一個丈夫還活著而且有投票權的女房東的房子豈不更好些?弓區的工人也不會像他那樣每天擦靴子(雖然他擦得並不是很亮),他和弓區工人根本上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弓區工人不會像他那樣浪費水,不管是飲用水、洗臉水還是洗衣服的水,工人們都會很珍惜。工人們更吃不上達普頓太太給康斯坦特先生做的那些按王室式樣特制的食物。她不忍心看康斯坦特先生吃著不適合自己身份的食物。達普頓太太給他送過去的餐點他張嘴便吃,不會故意先把眼睛閉上感受食物的美味,而是自始至終都睜大雙眼。聖人一般都難以看到自己頭上的光環。在現實生活中,頭頂上的光環總會和霧氣混淆在一起。

等到那壺麻煩的水開了以後,達普頓太太不會給康斯坦特先生泡她和莫特萊克先生平時喝的那種黑綠茶葉混合而成的粗茶。面前放著的早餐,讓達普頓太太想起了可憐的莫特萊克先生,他一點東西都沒吃,就在淩晨四點消失在冬夜的一片濃霧中,不知到達文波特區的哪個船廠去了。達普頓太太希望他這次不會白跑一趟,能拿到應得的那些獎金。達普頓太太同時希望他能向工人們證明,那些差旅費他都用到了正當的地方,而不像敵對的工人領袖宣稱的那樣被他貪汙了。她不羨慕莫特萊克先生豐厚的收入,也不相信他把康斯坦特先生介紹到她這兒來住,會像他的那些對手所說的那樣是為了一己的私利,莫特萊克先生這樣做只是想為她介紹點生意罷了。湯姆·莫特萊克是苦工們的首領,這一點並沒有讓達普頓太太感到困擾。莫特萊克先生原本是個排字工人,現在他當工人領袖的收入和社會地位,肯定比排字工人要高出不少。他領導了數百次罷工,鋪天蓋地的海報上都是他的名字,這顯然要比成天去印別人的名字好很多。當然,工人領袖也不是什麽輕松的工作,達普頓太太一點也不嫉妒湯姆的這份工作。

在走向廚房的路上,達普頓太太不經意地推了一下莫特萊克先生的房門,但沒聽到任何回音。臨街的那扇門和走廊之間並沒有多少距離,從那兒探頭一望就可以知道,莫特萊克先生確實已經出去了。達普頓太太望見門上的栓條和鎖鏈都松開了,只有碰鎖還關著,她略微感覺有點擔心,盡管她從來沒有像別的家庭主婦那樣受到過罪犯的威脅。著名的退休偵探格羅德曼就住在街對面不遠的地方。雖然並沒有住在房子的正對面,但他的存在卻讓達普頓太太的心裏有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就像躲在教堂裏的基督徒心裏從沒有任何陰影一樣。在她看來,任何心存歹意的人都會懾於格羅德曼的威名,因此這方圓一英裏之內根本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麽案件。雖然格羅德曼已經退休了(可嗅覺依然非常靈敏),目前每天不過是在家裏打打盹兒,但沒有哪個罪犯願意去打擾他的美夢。

因此達普頓太太並沒感覺到什麽危險,當她注意到莫特萊克先生已經細心地把大鎖上連著的鐵圈又歸回了原位後,更是完全安下了心。她不禁又一次為正在前往達文波特碼頭區乏味旅程中的莫特萊克先生擔憂起來,這當然不是因為湯姆在屋子裏跟她提起過這次他要去幹什麽事,而是因為他的女朋友傑茜·戴蒙德曾經告訴過達普頓太太,她的姑媽就住在達文波特,那裏有許多船塢。達普頓太太不用別人提醒就能猜到,莫特萊克先生此行的目的是想讓那的船廠工人仿效倫敦工人鬧罷工。她走回廚房繼續為康斯坦特先生準備著精制的茶點,心裏卻在嘀咕現在的人們為什麽越來越不安分了。但當她把茶、吐司和雞蛋送到起居室的時候(起居室緊挨著臥室,但其間並不相通),康斯坦特先生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餐桌旁。她點燃煤油燈,鋪好台布,然後回到過道上用手掌猛拍起臥室的房門來,裏面依舊是一片寧靜。她叫著康斯坦特先生的名字,告訴他已經過了七點,但除了自己發出的聲音以外,她什麽別的聲音都沒聽到。喊了幾聲以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狂呼在樓道的陰影中聽來分外詭異。達普頓太太停止了喊叫,輕聲安慰自己道:“可憐的先生肯定是牙疼了一整夜,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為了列車工人的那點事讓他早起未免太殘忍了,到了平常起床的時間再叫他也不遲。”她神色黯然地把茶壺帶下了樓,心裏想著這下那個煎得很嫩的雞蛋(這讓她聯想到了愛情)準保要涼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