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一節 哀思

元猛一陣語塞。

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畏懼。

簡單的利益得失誰都會算。之前的憤怒與驚訝來源於傳統思維,王室地位尊崇且不可動搖的信念紮根於腦海多年,天浩抓住牛艷芳痛打羞辱甚至割掉耳朵的暴行令元猛瞠目結舌,他感覺內心深處某些穩固如基礎的東西正被連根拔起,暴露在太陽之下,卻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實,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散了。

之所以維護牛振峰,不是因為彼此之間有多好的私交,而是出於一種本能。畢竟大家都是族長,身份對等。而且牛振峰說的那些話產生了重力,把懸浮在元猛思維半空的“基礎”往下壓,甚至有部分重新回到了原位,正在重新夯實表面的覆土。

無論猶豫還是沉默都沒能對天浩造成影響。他瞟了一眼正在患得患失的元猛,側身從他面前繞過,大步走到牛振峰面前。

強烈的威懾力仿如實質,看著站在面前足足高出自己半個頭的天浩,牛振峰心臟跳動速度加快,“砰砰”的聲音仿佛可以聽見。

那些話脫口而出的時候,他已經後悔了——為什麽要招惹這個家夥?其實事情明擺著,無論牛艷芳承認與否,她都與大國師被殺這件事脫不了幹系。

然而屈辱感是如此強烈,牛天浩與自己一樣,都是分部族長,他憑什麽能在這裏發號施令?憑什麽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指手畫腳?

緊接著,他看見站在面前這個可怕的男人如魔王般注視自己,從他那顏色紅潤的嘴唇深處,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語音。

“別跟我扯什麽王室成員。大國師死了,我要替他報仇。就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有充分理由懷疑你與這樁兇殺案有關。”

牛振峰手心裏充滿了冷汗,精神高度緊繃,他難以置信地發出尖叫:“……你,你說什麽?”

“你是殺害大國師的同謀。”天浩吐字清晰,他的神態異常冷靜,絲毫看不出玩笑的成分。這一次,他連“懷疑”兩個字都省了,直接指控。

“我不是!”

“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這是汙蔑!”

牛振峰感覺眼前一片黑暗,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復正常思維,發出憤怒的狂吼。然而這些辯解在旁人看來是如此蒼白,被天浩接下來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暴齒,把他抓起來。”

這命令清晰又堅決,忠心耿耿的暴齒執行起來絲毫不打折扣。當他帶著幾名衛兵邁開大步走向牛振峰的時候,兇牛部族長牛淩嘯站在側面瑟瑟發抖,此時此刻,他感覺天浩給自己上了一課,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永遠不可能用“道理”兩個字來分辨黑白。

元猛想要有所動作,卻被來自旁邊的一股力量牢牢抓住胳膊。他轉過頭,看到了宗域,同時看到他眼眸深處的驚恐和畏懼,以及帶有強烈警告成分的目光。

彼此是多年的老友,都有著城主到族長的共同經歷。元猛看懂了宗域無聲的暗示,他抽了抽嘴角,心中騰起的熱情瞬間冰冷,緩緩縮回已經邁出去的那只腳。

天浩之所以態度強硬,不是沒有理由。

雷牛部現在是整個牛族最強大的分部。人口數量近兩百萬,甚至有可能已經超過這個數字。換句話說,只要天浩願意,隨時可能征召上百萬的軍隊。

北方蠻族對“士兵”的概念與南方白人不同,除了男人,身強力壯的女人同樣可以拉上戰場。

雷牛部的富足程度令人羨慕,整個東部海岸處於開發狀態,擁有穩定的鹽和海產品來源。對常年生活在內陸地區的野蠻人來說,“艦隊”是個陌生的詞,只有元猛和宗域這種身居高位的貴族才明白其中意義。

去年,三族對鹿族合戰。雷牛部單憑一己之力就攻占了斷角城。

三十年前,元猛跟隨父親出戰,他知道那座要塞有多麽堅固,牛族大軍圍攻了好幾個月,卻連第一道城墻都沒能越過。最後,龐大的軍隊只能無功而返。

同樣的一件事,天浩只花了不到一個星期。

元猛不知道這是天浩對外宣稱的時間,實際進攻連一天都不到。在威力強大的火炮面前,高大厚重的城墻徹底失去了防護能力。

關於雷牛部的消息一直在牛族內部流傳。最令人心動的部分,就是他們向領地北面大規模移民,修建了一座座新的城寨。

這些事情元猛沒印證過,也沒興趣專門派人了解。他滿足於與雷牛部之間保持親密友好的關系,確保正常商業往來,而且天浩是個很講義氣的族長,他不會獨自占據所有好處,總會拿出部分利益分給大家,鞏固並確保聯盟成員之間的信任與維護關系。

最後,就是硫磺。

元猛知道雷牛部有“火槍兵”這個編制。消息源於汨水城主宗具的兒子宗光。元猛曾就這件事與宗域談過,他們認為這是天浩授意宗光故意傳回來的消息。其目的當然是為了震懾,卻也從另外的角度說明雷牛部的軍事力量突飛猛進,遠遠淩駕於各分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