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二節 王之頭

這次會面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屈辱結局。

鹿慶西騎著馬,在幾名親信的陪同下在黑暗中前行。

透徹……

從天浩口中說出的最後一個字有著豐富意義,理解起來並不困難,可實際要做到卻令人愁腸百結。

黑暗遮蓋了他木然的神情。

直到現在,鹿慶西才真正有種被操縱的傀儡感。

真是很奇妙,以前他從未想過事情會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無論是夥同天浩幹掉兩位兄長,還是用毒藥弑殺父王,鹿慶西沒有絲毫心理障礙。他認為一切都是自己應得,區別在於“別人給予”還是“我自己去拿”。

他堅定的認為這是交換,用少量利益交換更大的權力。如果不這樣做,自己現在仍然只是區區一個分部王子,連牡鹿之王都不是,更不可能成為所有鹿族人跪拜的“陛下”。

……

天亮了。

國師巫角帶領九萬名臨時征召的鹿族士兵趕到前方大營,見到了鹿慶西。

面對入侵的牛族人,必須反擊。

按照兩人之前的約定,鹿慶西率領雄鹿城的常備軍,加上收攏的各分族殘余兵力,總計十一萬,從雄鹿城出發,在白鹿城以東選定的位置紮下營寨,一方面觀察敵情,一方面等待巫角從後方繼續征調部隊,集結力量。

如果不這樣做,鹿慶西根本沒有機會與天浩私下會面。

“我決定了,現在就派出使者,與牛族人商議停戰。”鹿慶西的態度很堅決。

國師巫角大吃一驚,連聲追問:“為什麽要停戰?牛族人占領了白鹿城,那是非常重要的城市,無論如何也要奪回來。”

“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鹿慶西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雖說是偽裝,卻也有著部分真實流露:“牛族人的戰鬥力比我們強,何況這還只是一個雷牛部,如果整個牛族都壓過來,光我們手上這點兵力根本擋不住。”

巫角發怒了,他厲聲咆哮:“照你的意思,難道要投降?”

“本王已經說了,是停戰,不是投降。”鹿慶西第一次對巫角用上了“本王”的自稱,他在憤怒中發泄著心中怨氣:“你以為我不想打嗎?你以為我心裏好受嗎?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斷角城……你們口口聲聲那是北部邊境最堅固的要塞,牛族人無論如何也打不過來。結果呢?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們就攻下了白鹿城,牡鹿部被滅,然後是玄鹿、青鹿和炎鹿部三個分族。”

“本王即位的時候就要求所有分部上繳人口,讓他們匯聚到雄鹿城。國師,你自己也看到了,沒人服從本王的命令,他們拖拖拉拉,直到冬天最冷的時候才把派出移民。說真的,我一直懷疑牛族人擄走移民這件事與各部族長有關,說不定是他們對本王心懷不滿,故意給牛族人透露風聲,心甘情願把本王要的東西送給外人。”

“你很清楚我們現在集結的二十萬軍隊都是些什麽貨色,真正能打的沒幾個,大部分是臨時征召的平民。他們沒有接受過訓練,上了戰場也是白白送死。何況春天快到了,如果他們被殺或者被俘,那麽多的荒地怎麽辦?春耕的問題怎麽解決?明年我們吃什麽?”

巫角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邁的他完全跟不上這種思維節奏。巫角知道鹿慶西說的沒有錯,現在不是開戰的時候,鹿族與牛族之間的戰鬥力根本不成比例,就算僥幸能贏,二十萬大軍必定傷亡慘重。接下來,還將面對虎族、獅族、鷹族……

他忽然覺得很累,非常疲倦,這在巫角長達幾十年的輔政生涯中,還是首次產生對一切都失去控制的無力感。

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他一直沒有說話。

鹿慶西沒理他,帶著侍從離開大帳,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他不可能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一個性情執拗的老人身上。

巫角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中午……下午……直到夜幕降臨。

等到侍從察覺情況不對,走過去探視的時候,才發現巫角已經死了。

這不是什麽陰謀,沒有下毒,沒有謀殺,也沒有刻意陷害。

他太老了,上了年紀還要操持國政。從鹿豐國死後,紛亂的事情一樁接一樁,新王即位,族群內部勾心鬥角,牛族人大舉入侵……這是一個紛亂殘酷的世界,個人力量很難改變現狀,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安然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其實是種難得的幸福。

或許有人不這樣認為,那是他們的自由。

……

牛族領地,首都,黑角城。

兇齒站在國師府邸的接見室裏,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裏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四周擺放著一排排木架,有些放著用白色紙張裝訂成冊的書,有些則是泥模板。作為天浩身邊頗有資質的優秀年輕人,兇齒接受過雷牛之王的親自教導,他明白知識的重要性,學習也很刻苦。說起來,在這個年齡,很少有年輕人像兇齒這樣有著深厚閱歷,見多識廣,可即便是他,除了磐石城主府邸,只在這裏見過如此多的“知識承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