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五節 我,我,我

廖秋跪在地上,擡起頭,淚流滿面。

死者的氣息如此清晰,這一刻根本不用解釋,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大王啊……”

他揮拳用力捶打胸口,泣不成聲。

所有親衛都在痛哭流涕,哀聲一片。

天浩在沉默中揮刀,狠狠劈向鐵鏈,分別斬斷,將牛偉邦的屍體從墻上解下,扛在肩上。

他沒有去拿牛偉邦的戒指,將屍體橫抱著,站在廖秋等人面前昂揚挺立。

“把所有叛亂者抓起來,盡量留活口,別給他們自殺的機會。”

被仇恨充斥全身每一個細胞的廖秋怒不可遏,他發出聲嘶力竭的不甘怒吼:“是他們殺死了大王,還有那麽多人死在巫源手上,我……我要把他千刀萬剮。”

天浩異乎尋常的冷靜,他瞟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巫源:“把他抓起來,送往黑角城,交給陛下和大國師發落。”

這才是正確的處理方法。

廖秋痛苦地揮拳狠狠砸中自己的左手,他抽出佩刀,沖到距離最近,已經死去的巫源護衛面前,對著屍體瘋狂亂砍。碎肉和鮮血四濺,金屬與骨頭之間撞擊鏗鏘,散亂的內臟從破開的腹部傷口流出,血腥與臭味混合……他需要發泄,卻沒有失去理智,焦灼的心臟只能用鮮血才能降溫。

“把消息傳出去,現在就派出信使。”

“整個族群領地實行軍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準備一下,一切以大王的葬禮為重……”

一道道命令下發,氣氛雖然沉悶,人們也沉浸在悲痛之中,整體秩序卻有條不紊。

天浩抱著牛偉邦的屍體,走出房間,下了樓梯,穿過走廊,以莊重冷肅的姿態出現在更多人面前。

哭聲越來越大,整個赤蹄城被悲傷籠罩。

牛偉邦是一個優秀的部族之王,他的死亡令人惋惜。

然而,死者不會說話。

在他生命最後的幾分鐘,天浩知道自己被看穿了。

他不是巫源的同謀,但他有能力在巫源按下機關,射出弩箭的時候救下牛偉邦。

天浩找不到這樣做的理由。權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有用,巫源雖然兇狠奸詐,但在這一點上卻看得很清楚,他沒有說錯——天浩與他的確是一類人。

“我答應你,我會治理好這個部族。未來……沒有內鬥,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寒冷,人人都能安居樂業,人人都能安享太平。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和平安寧的盛世終將到來,一切都如你所願。”

他站在那裏,就這樣久久地抱著牛偉邦,仿佛一尊雕塑。

一抹陽光撕開烏雲,照亮了大地。

現在是深秋,寒冬即將籠罩大地。

可無論任何時候,總有明媚的陽光驅散黑暗。

……

牛族領地,首都,黑角城。

衰老的牛王已經到了最後時間,他躺在病榻上連最簡單的翻身動作都無法完成,每次擡手都覺得困難,仿佛運動員在賽場上必須拼盡全力。

大國師巫彭站在床榻側前方,憂心忡忡看著跪在床前的兩位王子。

陛下快不行了。

夏天結束的時候,他的哮喘復發,越來越劇烈,常常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令人擔憂,隨時可能在長達好幾分鐘的劇烈咳嗽中窒息。

王室已經在準備相關的治喪事宜,隨著天氣逐漸變冷,估計陛下很難撐過這個冬天。

對於生死,巫彭歷來看得很淡。他與陛下是從年輕時代就開始的老友,很清楚對方的想法。上了年紀,陛下的疑心病比過去更重了。他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兩個親生兒子。

大王子牛偉戰今年四十四歲,二王子牛偉方三十六歲。牛王陛下年輕的時候身強體壯,前前後後生養了二十多個子女。然而上天注定了不會給他後代繁茂這種幸福,除了兩個兒子,只有三個女兒活到成年。

蒼老的牛王努力睜開眼皮,透過壓迫眼睛的沉重皺紋,在兩個兒子身上不斷掃視著。

他發出沉重的呼吸,雙手死死抓住攏在胸前的被單,肌肉萎縮失去控制能力的嘴唇虛張著,任由唾液淌下,在嘴角與枕頭之間連成一條細線。

巫彭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彎腰湊到近處,低聲勸道:“陛下,該做出決定了。”

牛族一直沒有確定真正的王位繼承人。

這聽起來是個讓人很不舒服的笑話,至少巫彭是這樣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不願意放棄權力,哪怕是“太子”這個沒有太大實權的頭銜也令他萬分警惕。逆子弑君的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北方蠻族是這樣,南方白人也不例外。掌控權力的喜悅讓牛王深感安全,看著兩個兒子為了繼承順位明爭暗鬥,只要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能平息矛盾的感覺更是堪比靈丹妙藥。這些做法在外人看來實在很無聊,甚至可以說是變態,但牛王自己不這樣認為,他有獨特的見解——這是我的權力,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分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