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八節 永久沉默

三名統帥相處時間很長,彼此都知道心意。師正浩急得連聲大喊:“老鷹,你千萬別做傻事!”

“必須有人做點兒什麽。”鷹鎮全身體釋放出令人驚嘆的狂熱,他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虎勇先,迅速彎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圓盾,與右手的佩刀形成戰鬥姿勢:“我受夠了,無論如何,老子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你們說的沒錯,守護神這樣做的確有它的理由。它幫助我們幹掉了白人的大炮,但這遠遠不夠。”

師正浩勃然大怒,咆哮道:“不要侮辱神靈,你會被降罪的!”

“我沒有侮辱守護神。”鷹鎮全絲毫沒有放松戒備,他臉上露出一抹慘笑:“在鎖龍關待了幾十年,我受夠了。我們被白人封在這裏動都不能動,沒有硫磺,沒有火藥,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堡壘越來越多。他們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想怎麽打就怎麽打,我們卻一直沖不過去。說句心裏話,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等著白人大舉進攻,這樣才能祈禱守護神降臨,然後全族出兵攻下神威要塞……它還是跟從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到了那條線就再不肯向前一步。我……我沒有對神靈不敬,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啊?”

師正浩眼中目光頓時變得黯淡下來:“……這是神靈的意志,我們只能服從。”

“那是你,不是我。”鷹鎮全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他,發出冷笑。

沒有豪言壯語,他雙手各持武器轉身朝著要塞走去。步伐穩健,持盾的左臂橫在身前。他穿著雙層鏈甲,雖然厚重,卻不會像鋼甲那樣妨礙活動。

廖秋站在天浩身旁,用敬畏目光注視著那個背離野蠻人大軍遠去的身影,不受控制的在顫抖中發出呻吟:“……他……想幹什麽?”

經歷過文明時代的天浩對這一幕很熟悉,雖然看的不多,與鷹鎮全之間也談不上熟悉,但他理解一名將軍在這種時候的無奈和痛苦。

眼睜睜看著敵人就在面前,卻無法率領軍隊沖殺過去。這不是雙方都認可的和平終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白人還會再來,到那個時候,他們會帶著更先進的火槍,威力更強的大炮,甚至還有超出北方蠻族正常認知的可怕武器。

他們始終走在科學的前沿。

“他要做他自己認為正確事情。”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除了大國師,天浩嘆息著,第一次用尊敬的目光看待一個野蠻人:“他是一個英雄,屬於這個時代的英雄。”

鷹鎮全開始奔跑,強烈的風如刀一般從他臉上刮過。

對面駐紮在要塞裏的白人士兵察覺到異狀,警戒兵吹響了口哨,這一方向鋸齒形的城墻垛口立刻聚集了幾十個人。他們有些慌亂——這很意外,北方巨人歷次進攻不會越過幹燥的河谷。這是軍官訓誡時說過的話,那時候他們臉上總是帶著譏諷和驕傲的神情,嘲笑那些野蠻大個子都是些沒膽量的豬。

城頭上的士兵開火了。人群裏騰起一股股濃密白煙,幾顆有準頭的子彈打在盾牌上,立刻被彈開,鷹鎮全不為所動,他以平生未有的高速沖到懸崖邊,毫不猶豫跳下,足底踩著預先看好的巖石,以驚人的敏捷在石塊上跳來跳去,迅速沖過幹涸的河床,抵達對面的懸崖底部。

這一系列動作令人眼花繚亂,久已沉悶的蠻族大軍頓時變得有些躁動。持有重盾的士兵紛紛自發結陣上前,只為了看得更清楚。

廖秋整個人被激動的情緒控制,他緊握著拳頭,臉上肌肉因為狂喜而扭曲:“他過去了!他過去了!我就知道他能行!”

天浩神色如常,內心卻在苦笑。

個人行為對大局於事無補。就算鷹鎮全能爬上神威要塞高大的外墻,最終結局一樣是死。但必須承認,他以個人的勇敢激勵了士氣。

“不僅是英雄這麽簡單,他會成為鷹族的神,甚至是整個鎖龍關為之崇拜的神……新的神。”天浩喃喃著,這些話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鷹鎮全順利爬上對面的懸崖,立刻遭到多達數十支火槍由上至下集中射擊。更多的白人聞訊而來,這一方向及周邊的攻擊位置人頭攢動。滾燙的鉛彈呼嘯而來,穿透他的身體,鉆進防護薄弱的大腿和胳膊,他身上血珠四濺,傷口多達十幾處。圓盾的防護面積有限,鏈甲在集火攻擊下很難保持全面防禦。鷹鎮全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沒有告饒,沒有慘叫,他仰天大笑,披散的頭發狂亂如魔。

北方蠻族常年狩獵,沿著磚縫攀爬上墻毫無困難。然而鷹鎮全感覺身體很重,大量體能隨著鮮血外流迅速消失。他大口喘息著,勉強舉起圓盾擋在頭頂,卻無法估計從左右兩邊斜射過來的子彈,虛弱無力的感覺彌漫全身,子彈射入身體發出“撲撲”的悶響,一股熱血沿著喉管湧入口腔,他想要把這團粘稠的腥物強咽下去,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只能咬緊牙齒,任由鮮紅色的液體從齒縫中湧出,從嘴角兩邊溢開,流淌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