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思想者

孚松把天浩從天峰面前推開的時候,老祭司就覺得很奇怪——天峰胳膊上那條被手術刀切開的傷口長達二十多厘米,流出來的血卻很少。

這明顯不符合常理。

很快,巫行注意到:天峰肩膀上側與頸部連通的位置,被一根結實的繩索束縛著。尤其是繩結,系得很緊。

如果是殺人割肉,根本用不著這麽麻煩。

老祭司當然不會明白,這東西在遠古時代的名字叫做“止血帶”。

他只知道寨子裏沒人能治天峰的傷。說不定大巫師對此也無能為力。與其眼睜睜看著一個強壯的年輕人變成殘廢,然後成為村民的食物,不如就讓天浩試試。

……

從肌肉深處顯露出來的骨頭,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更加森白。

天浩臉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靜。他仿佛忘記了周圍環境,全身心沉浸在對傷口的處理過程中,而腦子裏卻在回想著《外科手術臨床範例》當中最為關鍵性的字句。漸漸的,他的表情變得肅穆,甚至就連旁人看了,都不由自主產生出本能的敬畏。

他的動作其實非常笨拙,完全是用最野蠻的方式,將脫臼的骨頭重新復位。他沒有傷及韌帶,從肌肉內部摸到骨頭,再用力回轉的過程,產生了難以言語的巨大痛苦。與其說是那碗麻醉藥產生了效果,不如說是天峰已經疼得昏死過去,只有身體在神經的牽引下,偶爾還會微微抽動。

這是天浩必不可少的偽裝。在這種時候顯露出熟練且精細化的手術技巧無異於找死。他仔細搜索過宿主的記憶,沒有發現與文明時代有關聯的任何信息。粗野、笨拙,甚至是故意在不重要的操作步驟上出錯,都將對自己接下來對頭領和老祭司的解釋上產生完美掩飾效果。

天狂與天霜站在旁邊,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大約兩小時後,滿頭大汗的天浩,終於完成了自己的首次手術摸索。他拿起天霜按照自己要求事先準備好,經過沸水清洗,穿進骨針針孔的一根長發,硬著心腸,照準天峰肩膀上刀傷邊緣用力戳進,小心翼翼地縫合。

天峰的身體素質非常強壯,否則長達兩個多鐘頭的血管束縛,完全可能造成肢體壞死。

手術本身也並不值得稱道。他撕裂了好幾條肌肉,復位手法粗暴無比,就像一個三歲孩子得到變形金剛玩具,只會在手裏來回亂扭。卻非常僥幸的沒有當場掰散,或者擰飛某個零件,而是恰巧扳回原位。

一切都控制在可以被接受的範圍內。

望著陷入昏迷,臉色一片蒼白的天峰,天浩忽然產生了一絲淡淡的愧疚。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經盡力,天峰復原的傷勢也不會致殘,但他仍然覺得,是自己給對方帶來更大的傷痛。

胸部傷口處理起來比胳膊上要困難。天浩用最簡單的方法將斷骨連接,用之前同樣的手法縫合肌肉。整個過程,昏睡中的天峰沒有發出聲音,仿佛任由他操作的玩具。

一切都結束了。

轉過身,長長地呼了口氣,天浩忽然發現:頭領孚松和老祭司都在盯著自己。

手術的整個過程,兩個在磐石寨裏地位最高的人,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偶爾有幾次下意識的對視,他們都能從彼此目光中看到震驚的成份。

“你居然懂這個……你,你是醫者?”頭領孚松的表情極為激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寨子裏多了一個能夠治療病人的醫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意義。

天浩搖了搖頭,他已經猜到頭領接下來要說的話,也非常直接地搖了搖頭:“我只能治我大哥,卻救不了旭平。”

“為什麽?”孚松的聲音陡然變大,也多幾分驚怒。

“那不一樣。我大哥只是傷了骨頭,旭平的情況要嚴重得多。我……無能為力。”

這番話說得很誠懇,就連守候在火塘前的村婦阿研也聽得出來,天浩沒有撒謊。

傷及內臟與傷及骨頭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木屋裏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老祭司緩緩開口,他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智慧,聲音沙啞卻帶有不可置疑的肯定:“寨子裏的孩子長大了,至少天峰不用死,他可以活下去。阿浩……你做的很好。”

他微笑著,伸出幹枯皴皺的手,把天浩拉近身邊,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眼裏絲毫看不到之前送湯藥過來時候的厭惡。

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卻讓天浩感覺心底有股緩緩移動的暖流。他覺得視線有些模糊,眼眶裏有某種溫熱液體正來回滾動。

這是專屬於宿主的思維情感。融合程度很低,當這具身體原主因為外來刺激爆發出強烈情緒的時候,天浩就會在短時間內失去控制。憤怒、高興、悲哀、痛苦……這種情況會隨著時間產生改變,直到徹底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