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4章 俘虜

石毅緊緊地裹著一床爛棉絮,把身子掩在了一堆亂草裏。可即便如此,身體仍然是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

這間囚牢裏,自然沒有什麽取暖設備,非但如此,在墻壁的高處,還有一個碗口大小的通氣口,寒風從哪裏呼呼地灌進來,不時還有雪花從洞裏飄進來,囚室裏的溫度,與外面相差無幾。

瑟瑟發抖的身體讓石毅感到有些屈辱,可身體的自然反應,不是他能用意志就克服得了的。在戰場之上,當他發現自己壓根兒就沒有突圍的可能的時候,他曾經試圖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免得淪為俘囚,但身邊的親衛卻奪下了他的刀。

現在他很後悔當時沒有死在戰場之上。

死的勇氣,一旦失去,想再重新鼓起來,那就難上加難了。哪怕現在如此難堪,但石毅卻再也沒有生出過自己了結自己的想法。被關在這間囚室裏已經好些天了,倒是使他前所未有的安寧下來。

人一旦無所事事的時候,沒有了那些世俗事務,權位的紛擾,對於親人,家庭的思念便會如同海潮一般無可遏制。石毅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軟弱的一面。

他想念著已現白發的老妻,想念著在家鄉維護著家族的次子,想著家裏那些活蹦亂跳的孫兒,粉妝玉琢的孫女,每每至此,他的眼角便有些濕潤。

自己陪著他們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上一次回家,孫兒孫女們看著他,便像看著一個陌生的老爺爺一般,一個勁的往他們祖母身後閃躲,哪怕自己拿出了精美的禮物,也沒有換來這些小精靈的投懷送抱。

大兒子石寬應當是已經沒了,在戰場之上,他親眼看見兒子連人帶馬栽倒在地。戰場騎兵沖鋒,一旦落馬是什麽下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自己能活下來嗎?這些日子,他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問題。

按理說,曹信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瀛州城一戰,數萬成德人喪生在自己與王灃的夾擊之下,他的外甥更是在鎮州城下被射成了篩子,這樣的深仇大恨,足以讓曹信將自己碎屍萬段。但被關了這許多天,卻是毫無動靜,這讓石毅覺得事情必然有了其它的轉機。

成德人的確贏得眼前的這一戰,但相對於他們來說,盧龍仍然是一個龐然大物,是一個實力無比強勁的對手,像自己這樣的人,只怕活著對為他們帶來更多在利益。

只要成德人還存著拿自己去換取好處的想法,那自己就不用死了。他了解張仲武,那是一個對敵人極度殘酷無情,但對兄弟卻情深義重的人物。哪怕是將自己救出去後從此閑置不用,也絕不會拋棄自己。

要留待有用之身,等待時機成熟,一雪今日之恥。

想通了這些,石毅便將身子蜷得更緊了一些,盡量地讓自己保持著活命需要的最低的溫度。

外間傳來了嘩啦啦的鐵拴拉動的聲音,居然有人在開門,石毅快速地從草堆裏鉆了出來。這些天來,除了從牢門下方的那個孔洞裏塞進來飯食之外,牢門從來就沒有打開過的痕跡。現在門要開了,想必是有人要見自己,他想要保持自己最後的尊嚴。

不等他摘幹凈身上的草屑,牢門嘩拉一聲已是被推開。一個身著裘衣的面紅齒白的少年公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門一開,李澤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這些日子,石毅吃喝拉撒都在這間屋子裏,氣味,當然不那麽好聞。

李澤沒有走進牢門,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墻壁上結著冰屑的牢房內,道:“另外找一間屋子。”

曹信他們可能不在乎這個味,他可不行。

獄卒有些膽戰心驚地將自己休息的值房給收拾了出來,李澤的不豫之色溢於言表,顯然對於眼前的狀況不滿,可當時送石毅過來的一名軍官明裏暗裏都在要求自己對這個石毅不要客氣,那意思,是恨不得弄死石毅才好呢。現在看起來,好像蠻不是那麽一回事的啊!

眼前這位可是這裏所有人的頭頭,他要是將不滿發作出來,只怕最倒黴的就是自己了。

獄頭的值房,好歹還有一個小火爐,鐵鼎之內,水燒得正好,一股股熱氣升騰,便使得屋裏有一股溫暖之意,被帶著走進這間房子,石毅倒好像是從酷寒的冬天,一步跨進了溫暖的春天一般。

看著站在那個年少公子身後的曹信與柳成林,石毅自然也就明白了對方是誰。

當下抱拳微一躬身:“盧龍張帥帳下,瀛州刺史石毅,見過澤公子。”

“請坐。”李澤指了指對面的板凳,“給石刺史倒一杯熱水。”

石毅雙手緊緊地捧著熱氣騰騰地大碗,雙手終於有了一些溫度,恢復了一些知覺,低頭喝了一口熱水,在嘴裏滾了好幾滾,這才咽了下去,似乎凍僵了的腸胃骨碌骨碌地響了起來,一股熱意瞬間彌漫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