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改土歸流 上

華夏元年,6月19日,西宋,廣南西路,下雷州。

廣西路西部邊陲地區多山少地,人口星羅棋布,交通困難,中央朝廷難以治理,但又不能放任不管。二百年前儂智高叛亂,席卷廣西,宋朝平定叛亂後,在這一片地區設立了一大批密密麻麻的羈縻州、縣、峒。又允當地土酋世襲為官管轄部民,州有刺史、縣有縣令、峒有峒官,依轄區大小而設,互不統屬,不求他們對朝廷有什麽貢獻,只求不添亂就好。這下雷州就是其中之一。

過去幾百年來,下雷州普家世代任刺史一職,管理著周邊大山裏幾十個寨子,無功無過,與世無爭。偶爾去南邊給朝廷派來的官員拍拍馬屁,送點山貨換些賞賜回來,順便采買些新鮮玩意,抓幾個娃子,日子過得很是舒暢,也確實沒鬧過事給朝廷添亂。

可是,這些年來,他們這些土官的日子可就沒以前那麽好過了。

下雷州核心的下雷寨中,刺史普查臉色鐵青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普阿喜。後者正跪在地上,拿著一本《論語》,磕磕絆絆地讀著:“居上,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臨喪不哀,吾何以……”

普查自己也識不了幾個字,也聽不懂他讀的是個什麽東西,但看兒子半天吐不出一個字的樣子,還是氣不打一處來,拿起手上的藤條就往他背後抽去:“混賬,我花了大把銀元請先生教你,你就學成了這麽個樣子?混賬!”

普阿喜拿書掩住後腦,求饒著說道:“爹啊,這才幾個月,俺能認識這些字就不容易了,上面七七八八寫的都是啥俺也不懂,你能讓俺怎麽辦呢!”

說著,他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這幾個月來他可苦了,被先生整天拘束著,早起讀書,白日認字,晚上還要背詩,簡直腦子都要炸了。

這時,旁邊穿著儒衫的矮矮瘦瘦的鹿先生看不過去了,出聲勸阻道:“刺史,莫要對公子過多苛求了,他初讀書,如今能認全千字文,讀讀論語,已經算是天資聰慧了。若是從小開蒙讀書,未必不能中進士……”

普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痛哭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地把手中藤條往地上一扔,頹唐地說道:“兒子,你沒趕上好時候啊。你爹,你爺爺,還有我爺爺……都讀個屁書,生下來就是該接這個刺史的班的。也就苦了你,接班還得考那勞什子科舉才行,不然,不然就……”

說到這裏,他也嗚咽起來:“不然咱這幾百年家業,就要改土歸流了!”

客觀來說,宋朝對西南邊境的羈縻制度是比較成功的,雖然對土官沒有太大的約束力,但確實也將朝廷權威和體制化思維種到了他們心裏去,文化上有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土官們也沒有什麽反抗之心。歷史上這套體系後來被元、明沿用,一直延續到了明朝中期,才鬧出比較大的“播州之亂”,之前一直都很平靜。

但是,畢竟也僅是不亂而已,沒法輸出太多資源,對朝廷食之無味。

如果是一個強大的大一統王朝也就罷了,費不著為這一點邊邊角角勞師動眾,但西宋蝸居西南之後手上就剩了那麽點地盤,自然對任何一點可能的肉都很重視。

因此,靖安朝廷就在各羈縻州搞起了“改土歸流”,去土官置流官,將土地和人口納於朝廷治下。能多收多少稅賦倒是其次,關鍵是將山林之間悍勇敢戰的土兵收入麾下,對靖安朝的軍力是個有力的補充。

此舉定然會讓土官們不爽,但朝廷也是有憑恃的。新軍經過多年鍛煉,又分田到戶、兵有戰心,戰鬥力今非昔比,定能輕松把反叛鎮壓下去。而且,賈似道等朝堂諸公也是老謀深算的,沒有傻傻直接去削藩,而是一手大棒的同時也一手給了甜棗,允諾各土官只要經過“科舉”,仍可繼續為官,這就削減了反抗的力度。

在這一手大棒一手甜棗的壓迫下,各地土官們難得地讀起了書,下雷州的普家自然也不例外。刺史普查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只能寄希望於兒子普阿喜了,去南寧府(也就是邕州,前不久升府)請來教書先生教他念書。

可到現在,眼看著科舉的日子近了,兒子卻連一本《論語》都讀不熟,這讓他如何不痛心疾首!

正當普查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的時候,卻突然有一名侍從跑到大堂門口,驚呼道:“來了,他們來了!”

聞聲,普查和普阿喜都吃了一驚,道:“這就來了?”

他倆趕緊出了大堂,登上了寨裏的木塔,然後果然發現寨東的黑水河上有一行小船溯著河水一點點過來了,船上掛的正是“宋”旗。

普阿喜哭喪著臉說道:“真的來了,要來考試了!”

河上來的正是靖安朝廷的考試營——與真正的科舉不同,土官們的考試不是去城裏一級級考上去,而是考官帶人過來寨子裏現場考校。更不同的是,來考試的不光有文官,還有武官和兵丁,如果考不過,就當場拿下改土歸流了!